筆,滑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發出清脆到令人心悸的響聲。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蕩開,撞在雕花的胡桃木家具上,又彈回來,像是誰在死寂中輕輕叩了叩門。
墨跡,在未寫完的稿紙上洇開一小片詭異的藍,像一只窺探的眼。稿紙邊緣卷著細小的毛邊,是被安途反復摩挲過的痕跡,此刻卻被那團藍漬侵占,如通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染毒的石子,將原本規整的字跡暈成了模糊的鬼影。
安途仰面躺在床上,姿勢并不安詳。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中央那盞奢華的水晶吊燈——吊燈上綴著數百片切割精細的水晶,折射著從黃銅燭臺透來的微光,本應璀璨如銀河,此刻卻只在他渙散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破碎的、冰冷的光斑。胸膛上,插著一把刀。
那是一把赤色的長刀,樣式古樸得近乎妖異。刀身如凝固的巖漿,流淌著暗紅的光澤,仔細看去,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紋路在表面游走,像是被封印的火焰在底下喘息。刀柄纏繞著不知名的黑色筋絡,粗如小指,帶著皮革般的啞光,此刻正如通活物般微微脈動,每一次收縮都讓刀身輕輕顫栗,仿佛在吞咽著什么。刀尖深深沒入他的心臟位置,粘稠的、帶著異樣暗金色的血液順著傷口邊緣緩緩滲出,卻沒有大面積流淌,而是順著刀身的紋路向上攀爬,被那赤紅的刀身貪婪地吸吮、吞噬,在交匯處留下一圈圈淡金色的漣漪。整張昂貴的天鵝絨床鋪,以刀為中心,暈開一層詭異的白色薄霜,冰寒刺骨,連帶著床幔邊緣垂下的蕾絲都凍成了僵硬的弧度,如通被瞬間定格的浪花。
紫依就跪在床邊。
她穿著素白的絲質睡裙,裙擺被地毯上的冰碴勾出了細小的絲縷,長發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泛著青白。裸露的膝蓋深深陷入柔軟的、沾著血霜的長絨地毯里,地毯的絨毛早已被寒氣凍硬,扎得皮膚生疼,可她像是毫無知覺。她的身l在無法抑制地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更強烈、更復雜的情緒風暴,讓她的肩膀劇烈聳動,喉間溢出的嗚咽像是被掐住的幼獸在悲鳴。
“對不起……”
聲音嘶啞,仿佛被砂紙磨過喉嚨,每一個字都帶著破碎的碴子。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砸在冰冷的白霜上,瞬間凍結成微小的冰珠,折射著燭火的光,像是誰撒了一把碎鉆在雪地里。
“安途……對不起……”
她抬起頭,露出那張曾經艷若桃李、此刻卻蒼白如紙的臉。睫毛上掛著未化的淚珠,沾花了眼角的胭脂,黑而深的眼眸里是濃得化不開的痛悔與絕望,像是被濃霧籠罩的深潭,望不見底。她伸出手,指尖染著暗金色的血,顫抖著想要去觸碰安途已然冰冷僵硬的臉龐——他的皮膚泛著青灰,唇瓣干裂,嘴角還凝著一絲未干的血跡——可那只手卻在半途僵住,像是被無形的烙鐵燙到,猛地縮回,指尖在空氣中徒勞地顫抖。
“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不想你死……一點都不想……”
懺悔的話語如通斷線的珠玉,零落一地,砸在地毯上,被冰霜吸走了所有溫度。
房間里彌漫著死寂和血腥氣混合的冰寒。那血腥味并不濃重,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甜香,與空氣中的寒氣糾纏在一起,鉆進鼻腔時像細小的冰針。黃銅燭臺立在床頭柜上,三根蠟燭燒得只剩半截,燭芯爆出細碎的火星,將刀身上的暗紅紋路照得忽明忽暗,把床榻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怪誕畫幅——安途圓睜的眼在陰影里半明半滅,紫依蒼白的臉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在暗里,像一幅被打翻了調色盤的油畫。
紫依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起伏著,像是擱淺的魚。她盯著那把插在愛人胸口的赤紅長刀,眼神里的悲慟、絕望、恐懼如通退潮般,在瞳孔深處迅速褪去,留下一片空曠的灰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冰寒,以及……難以言喻的詭異,像是平靜的水面下突然浮出的暗流。
她的哭聲停了。
臉上未干的淚痕還在,蜿蜒如蛇,嘴角卻緩緩地、一點點地向上彎起。那弧度很小,帶著一種機械般的僵硬,卻在這死寂的冰寒中,透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極其不協調的違和感,仿佛一張精心繪制的面具突然裂了道縫。
“對不起啊……”
她再次開口,聲音卻陡然變了。不再是破碎的哭腔,而是變得異常清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愉悅?像冰冷的絲綢滑過皮膚,帶著細微的涼意,卻又異常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