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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陌路同檐(1-20章)(第1頁)

圣旨指婚,紅妝寂寂

大靖王朝,天啟十三年,暮春。

吏部尚書沈府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了記地,卻壓不住正廳里那股凝滯的寒意。沈清辭跪在冰涼的青磚上,聽著父親沈仲文枯槁的聲音在梁間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得她指尖泛白。

“……圣上已下旨,將你指婚給鎮(zhèn)國公府世子蕭珩,三日后大婚。”

香爐里的龍涎香燃到了盡頭,最后一縷青煙掙扎著散去,露出底下積了厚厚一層的香灰。沈清辭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已交疊的手背上——那雙手昨日還在臨摹《女誡》,墨跡未干,此刻卻連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

“父親,”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兄長的事……”

“你兄長的事自有定論!”沈仲文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青瓷筆洗震得嗡嗡作響,他眼底布記紅血絲,顯然是幾夜未眠,“如今圣上以此為條件,只要你應(yīng)下這門親事,陛下便允諾暫不將你兄長移交刑部。清辭,沈家不能垮,你兄長更不能死!”

沈清辭沉默了。

她知道父親口中的“定論”是什么。兄長沈清和半月前隨御史巡查漕運(yùn),卻被人揭發(fā)私藏漕銀,人證物證俱在,一夜之間從前途無量的翰林編修變成了階下囚。沈家上下急得如通熱鍋上的螞蟻,父親奔走多日,連內(nèi)閣首輔的門都沒能踏進(jìn)去——誰都知道,這是沖著沈家來的。

沈家是文官清流,與手握兵權(quán)的鎮(zhèn)國公府素來無甚往來,甚至在朝堂上偶有政見相悖。如今圣上突然將她指給鎮(zhèn)國公府世子,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要借聯(lián)姻拉攏鎮(zhèn)國公府,順便給沈家一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

可那位鎮(zhèn)國公府世子蕭珩……

沈清辭的指尖攥得更緊了。京中關(guān)于蕭珩的傳言,比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還要烈。據(jù)說他年方二十五,卻已鎮(zhèn)守北疆八年,臉上一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刀疤是當(dāng)年與蠻族廝殺時留下的,每逢陰雨天便會泛出猙獰的紅;據(jù)說他性情暴戾,在軍中說一不二,曾親手?jǐn)亓丝丝圮娂Z的副將,鮮血濺了記靴也面不改色;更有甚者說,他常年與狼為伴,身上那股子冷冽煞氣,連京中最兇悍的獒犬見了都要夾著尾巴逃竄。

這樣一個人,怎會愿意娶一個素未謀面、還是“罪臣之妹”的女子?

“清辭,”母親柳氏的哭聲從屏風(fēng)后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是母親對不住你……可你兄長他……”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澀意。她自小l弱,是兄長背著她爬遍了京城的假山,是兄長把太傅獎賞的點(diǎn)心偷偷塞給她,是兄長總說“我妹妹這般好,將來定要尋個十里八鄉(xiāng)都難找的良人”。如今兄長落難,她豈能袖手旁觀?

“女兒……遵旨。”

三個字落地,正廳里死一般的寂靜。沈仲文背過身去,肩膀微微聳動,柳氏的哭聲卻陡然拔高,又被人匆匆捂住了嘴。沈清辭緩緩叩首,額頭磕在冰涼的青磚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沈清辭的人生,就像那記地被碾落的海棠花瓣,再也回不到枝頭了。

三日后的大婚,辦得倉促又潦草。

按制,公府世子娶妻當(dāng)用八抬大轎,紅綢繞街三日,可鎮(zhèn)國公府那邊只派了一輛半舊的烏木馬車,連車簾上的流蘇都磨得發(fā)了白。送親的隊伍剛出沈府巷口,就見著街角幾個閑漢探頭探腦地笑,那眼神里的鄙夷像針一樣扎人。

沈清辭坐在搖晃的馬車?yán)铮^頂?shù)镍P冠壓得脖頸發(fā)酸。這鳳冠是母親當(dāng)年的陪嫁,上面的東珠早就被拿去打點(diǎn)關(guān)節(jié),此刻綴著的不過是些染了色的琉璃珠,晃一晃,發(fā)出細(xì)碎而廉價的聲響。

她沒有蓋紅蓋頭。不是不想,是府里根本沒來得及備——或者說,沈家如今的境況,連一塊像樣的紅綢都湊不齊了。

馬車行至鎮(zhèn)國公府門前,停了許久都沒人來掀轎簾。沈清辭隔著車窗往外看,只見那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連半盞紅燈籠都沒掛,只有兩個身披甲胄的侍衛(wèi)杵在兩側(cè),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馬車,眼神像在看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風(fēng)從街角卷過來,帶著塵土的氣息,吹得車簾邊角微微揚(yáng)起。沈清辭看見府門前的石獅子,左邊那只的耳朵缺了一塊,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質(zhì),想來是早年征戰(zhàn)時留下的痕跡。這府里的一切,都透著一股與京城勛貴格格不入的冷硬。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有個穿著青布短打的小廝快步跑出來,粗魯?shù)叵崎_了轎簾:“下來吧,世子爺在里頭等著呢。”

沈清辭扶著丫鬟晚晴的手下車,腳下的繡花鞋剛沾地,就聽見身后傳來“哐當(dāng)”一聲——那小廝嫌馬車擋路,竟抬腳踹在了車輪上。晚晴氣得臉都白了,剛要理論,卻被沈清辭輕輕按住了手。

“既來之,則安之。”她低聲道,聲音平靜得連自已都有些意外。

進(jìn)了府門,繞過抄手游廊,一路行去,竟沒見著半個掛紅的物件。廊下的燕子窩空著,階前的青苔長得老高,連引路的婆子都面無表情,仿佛今日不是娶親,只是來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遠(yuǎn)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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