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晨露還凝在槐樹葉上,沈清辭已對著賬本坐了兩個時辰。窗紙上的天光從魚肚白轉為淺金,她指尖劃過“羊脂玉瓶”四個字,墨跡被反復摩挲得發皺——昨日去三小姐蕭玉薇的院子問過,那對玉瓶根本不在她那里。
“少夫人,劉媽媽又托人來說,賬冊上的疏漏她已經補好了,求您高抬貴手。”晚晴端著藥碗進來,眉頭擰成個疙瘩,“她還說,若是您執意追究,她就……就去柳氏夫人面前跪著請罪?!?/p>
沈清辭抬眼,晨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她去。”
晚晴嚇了一跳:“小姐?這要是鬧到夫人跟前,豈不是又要挨訓?”
“挨訓也得去。”沈清辭放下賬本,接過藥碗。苦澀的藥味漫上來,是她自小就喝慣的溫補方子,鎮國公府的藥房竟記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蕭珩臨走時吩咐的,還是柳氏為了面子讓的樣子。“賬本上的每一筆都連著府里的規矩,今日松一尺,明日就會潰一丈。她要跪,便讓她跪?!?/p>
話音剛落,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丫鬟驚慌的呼喊:“少夫人!前院出事了!”
沈清辭心頭一緊,放下藥碗起身。剛走到門口,就見一個小丫鬟跌跌撞撞跑來,發髻都散了:“少夫人,快、快往前院去!北疆來的信使,說……說世子爺他……”
“他怎么了?”沈清辭的聲音陡然發顫,指尖攥得發白。
“信使沒說清楚,只說戰況危急,讓、讓國公爺速調糧草支援!”小丫鬟喘著氣,“府里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夫人讓您趕緊過去!”
沈清辭只覺耳邊“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她扶著晚晴的手才站穩,昨夜那個策馬遠去的背影忽然在腦海里炸開——玄色勁裝,腰間佩劍,還有那句冷硬的“好自為之”。
他說過,蠻族突襲,前鋒營折損過半。
“走?!彼硕ㄉ瘢觳酵庾摺H箶[掃過門檻,帶起的風卷著槐花瓣,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前院的氣氛果然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蕭策站在正廳門口,手里捏著一封染血的信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柳氏扶著門框,臉色比紙還薄,看見沈清辭進來,眼神復雜地動了動,終究沒說什么。幾個老管事圍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
“……前鋒營被蠻族圍在野狼谷,糧草斷絕三日了?!笔挷叩穆曇羯硢〉孟癖簧凹埬ミ^,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珩兒派來的信使中了三箭,拼死才把信送到……”
沈清辭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發黑,邊緣處還沾著些干枯的草屑,想來是穿越草原時蹭上的。她忽然想起蕭珩書房里那幅畫——少年時救助孤狼的他,此刻是不是也像那匹狼一樣,被困在絕境里?
“父親,當務之急是趕緊調糧草??!”一個穿著鎧甲的年輕男子急聲道,是蕭珩的堂弟蕭烈,在京營當差,“我這就去兵部請命,讓他們即刻調撥糧草!”
“沒用的。”蕭策猛地一拳砸在門柱上,青石板都震了震,“兵部尚書是李嵩的人,他早就看咱們鎮國公府不順眼,此刻定會借機刁難!等他們批下來,珩兒和前鋒營的弟兄們……早就餓死在野狼谷了!”
李嵩是朝中出了名的文官領袖,與鎮國公府的武將勢力素來不和。沈清辭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父親曾說過,李嵩最擅長借刀殺人,當年兄長被構陷,背后就有他的影子。
“那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世子爺出事??!”柳氏的聲音帶著哭腔,往日的威嚴蕩然無存,“家里的私庫還有些存糧,先調過去行不行?”
“私庫那點糧,夠塞牙縫的?”蕭策低吼道,眼圈泛紅,“野狼谷里有三千將士!”
正廳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吹過院角旗幟的獵獵聲,像亡魂的哀嚎。沈清辭看著蕭策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已梳妝臺上那本兵書——蕭珩批注過的那本,其中有一頁寫著“野狼谷地勢險要,唯東側峭壁可通,然石壁陡峭,需夜間攀援”。
他連這種細節都記得,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此劫?
“公爹,”沈清辭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兒媳知道這話不該說,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