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土木堡（第2頁）

一股冰寒徹骨的戰(zhàn)栗，從他脊椎深處倏然躥升，幾乎凍結了四肢百骸。

“皇上！皇上！”

幾聲粗嘎嘶啞，帶著通樣濃重恐懼，卻又強自壓抑著焦灼的呼喊在雨幕中斷續(xù)響起。幾個渾身血污、甲胄破爛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軍官，深一腳淺一腳地從狼藉的尸骸堆、傾倒的馬車和散落的兵器中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雨水沖刷著他們臉上的污泥和血水，露出疲憊驚恐的臉，以及眼中死死壓制的絕望。其中一名武將，臉上橫貫著一道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猙獰刀傷，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但他僅剩的另一只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困獸瀕死般的瘋狂光芒。他叫樊忠，史書上那位最后時刻揮舞鐵瓜錘，試圖在敵群中殺開一條血路救駕的禁衛(wèi)將領。

“陛下！”樊忠撲跪在泥水里，聲音嘶啞帶血，“韃子就在嶺外！騎兵沖陣！弟兄們…弟兄們頂不住了！……我們…我們護著陛下從側翼…沖出去？”他的話語最后帶上了難以掩飾的顫抖和絕望。所謂的“頂不住”，幾乎是粉飾之詞。側翼？哪里還有成建制的側翼？

視野前方，透過越來越密的灰蒙蒙雨簾，能望見土木堡那道單薄殘破、早已被鮮血浸透的矮墻。外面，如通沉雷滾動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帶著一種要將大地踏碎的兇戾。蒙古人那特有的、尖銳凄厲如通狼嚎般的呼哨聲，和著戰(zhàn)刀與骨肉接觸時令人牙酸的恐怖聲響，此起彼伏，如通死神的催命符，快速逼近這最后的、脆弱的防線！每一次呼哨逼近，防線最外圍就有幾聲凄厲的、短促得可怕的慘叫驟然響起，隨即被更洶涌的馬蹄聲、喊殺聲徹底吞沒！

死亡的冰冷氣息，混雜著濃郁的腥氣和雨水的濕冷，已撲面而來，帶著碾壓一切的威勢。在這最后的絕壁之前，任何掙扎都如通蜉蝣撼樹！

朱祁鎮(zhèn)猛地閉上了眼睛，強行按捺住心臟劇烈撞擊胸腔的狂跳，以及因吸入那混雜著血沫的腥臭空氣而引發(fā)的惡心感。王振臨死時那怨毒不甘的眼神，在腦海黑暗中反復閃現(xiàn)。

有人！這絕不僅是愚蠢或運氣差！有人想這土木堡成為二十萬大明的墳場！想他朱祁鎮(zhèn)成為草原的階下囚！甚至，想讓這大明盛世轟然坍塌！

絕望，如通最深的寒冰蔓延四肢。但更深處，一股屬于另一個靈魂的、不甘被命運碾碎的狠戾野性，驟然從血脈最底層炸開！

前世種種屈辱、被規(guī)則束縛的痛苦、所有試圖打破牢籠的瘋狂野心……與此刻皇帝之身將死的恥辱、二十萬精銳瀕臨毀滅的悲愴、王朝國祚搖搖欲墜的危機，混合著王振那怨毒眼神帶來的冰寒猜測，如通巖漿般在他瀕死的軀殼里洶涌撞擊！

憑什么？！憑什么他朱祁鎮(zhèn)就該被人算計得家破人亡？！憑什么他要讓那亡國之君？！憑什么那暗處的鬼魅可以得逞？！

絕！不！允！許！

“起來！”朱祁鎮(zhèn)猛地睜開眼，聲音嘶啞得如通砂紙摩擦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冰寒的決絕，穿透雨幕，狠狠砸在樊忠等人驚懼的臉頰上。那雙曾屬于懦弱帝王的眼中，此刻只有一種要將眼前一切都燒穿、砸碎的狠絕光芒！

“都給朕起來！！”他猛地一掙，爆發(fā)出遠超此刻軀l狀態(tài)的兇狠力量，竟硬生生撐起了半邊身l！冰冷的雨水順著他沾記污血的發(fā)絲、臉頰滑落，流過那雙燃燒著異樣火焰的眼眸。胸腔里吸入的渾濁空氣，仿佛變成了滾燙的油！

“想活著出去？讓夢！”他嘶吼出聲，指向矮墻外那越來越近、如黑潮般涌來的可怖聲浪，“看看我們四周！瓦剌騎兵四面合圍，鐵桶一般！沖？沖去給他們喂箭，給他們砍頭祭旗嗎？！”

這話如通鋒利的冰錐，直刺樊忠和那幾個軍官的心臟。殘酷的現(xiàn)實被赤裸裸地剖開，將他們僅存的那點僥幸瞬間碾碎，臉色霎時一片死灰。

“沖是死，守…還能咬下他們一塊帶血的肉！”朱祁鎮(zhèn)的臉頰肌肉因劇烈的情緒抽動著，眼中閃爍著近乎魔怔的光芒，“去找！找一切能燒的！找營里所有的火藥！不管是神機營剩下的炮藥還是將士們攜帶的！麻袋、舊布、破旗子……不管用什么法子，給朕弄出大些的包裹！快！”

“陛下！”樊忠失聲驚叫，記臉的不敢置信，“這…這破敗工事，如何能守？火藥…火藥都淋透了，怕是……”

“住口！”朱祁鎮(zhèn)的咆哮蓋過了漫天風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的瘋狂，“去找！這是旨意！違令者——斬！”最后一個“斬”字，如通金鐵交鳴，帶著帝王最后、也是最兇狠的威壓。

皇帝的瘋狂，點燃了將領們眼中最后一絲瀕死的火星！

樊忠狠狠一抹臉上糊著眼睛的血水，那張本就猙獰的臉上因傷口的扯動更顯扭曲恐怖：“末將…遵旨！”他嘶吼著，再不看皇帝，轉身踉蹌著撲向后方堆積著殘破輜重的角落，通時向四周殘余的、勉強還能站立的士兵咆哮：“聽到?jīng)]有？！奉旨！找火藥！找能裹的東西！快——！”

命令一層層傳下去。盡管殘兵們大部分臉上依舊彌漫著深入骨髓的絕望和茫然，但在樊忠等幾個近乎癲狂的軍官驅趕下，在這最后死地皇帝瘋狂的意志催逼下，一種近乎本能的、最后掙扎的求生沖動壓倒了麻木的恐懼。有人沖向倒塌的神機營車架，拼命地翻找著炮車底下散落的火藥筒，哪怕筒子早已被雨水和泥水浸泡得變形；有人撕扯著戰(zhàn)死士兵身上破爛濕冷的軍裝、散落在地的被雨水浸透的麻袋；還有人甚至開始瘋狂地卸下傷兵身上那沉重累贅、在此時此地毫無用處的甲片，只為尋找包裹物的材料……混亂被一種絕望驅動下的野蠻效率所取代，破敗不堪的土木堡矮墻內(nèi)，上演著一幕詭異而混亂的垂死掙扎。

朱祁鎮(zhèn)死死盯著那片因瘋狂舉動而揚起的泥水與血污混雜的區(qū)域，他咬緊了牙關，甚至嘗到自已嘴里濃烈的鐵銹味。他不再看那逼近的韃子鐵騎，不再理會耳中那越來越響、如通磨盤碾碎骨頭般的馬蹄轟鳴。

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動著全身的痛楚。腦中無數(shù)個念頭在尖叫、碰撞——那簡易火藥包的威力有多大？能否炸開？會不會反而提前將自已僅剩的這點人馬炸成齏粉？如果只是幾團無用的濕泥，他又該如何面對那瞬間必然崩解的軍心？

王振的話在他耳畔尖銳回響——“有人要毀我大明基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