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鑄帝冠（第1頁）

“焉知——非是賊酋也先尋得容貌相近之人，假扮我皇，欲行詐關(guān)之計？！”

徐有貞的聲音，像是淬了寒冰的毒針，一根根扎進(jìn)關(guān)城下千余殘兵的心頭。方才劫后余生的狂喜、踏盡荊棘歸鄉(xiāng)的渴望，被這冰冷刻毒的指控碾得粉碎。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冰冷的雨點砸在泥濘里的聲音，噼啪作響，卻又死寂得令人窒息。

“徐有貞！”樊忠目眥欲裂，臉上那道刀傷因極致的憤怒而重新崩裂，血水混著雨水淌下，他卻渾然未覺，“你這佞臣！竟敢……”

朱祁鎮(zhèn)抬手，制止了樊忠近乎咆哮的怒罵。他緩緩抬起頭，雨水順著他污血板結(jié)的發(fā)梢、鼻尖滴落，流進(jìn)眼睛里，帶來刺痛。但他沒有眨眼，那雙眸子透過雨簾，死死鎖定在城樓上那道青色人影上。王振臨死的低語如通詛咒般在他腦海深處回蕩——“有人！有人要毀我大明基業(yè)！”

是了，這就是了！徐有貞！或者，他背后還站著更龐大、更陰暗的影子！這閉門不納，甚至不惜當(dāng)眾殺軍官以立威的舉動，絕非僅僅是為了“謹(jǐn)慎”！這是要將他，將這二十萬大軍血泊中殺出的最后一點火種，徹底扼死在歸途的門外！借瓦剌的刀也好，借這陰冷的雨也罷，目的只有一個——讓他朱祁鎮(zhèn)死！

一絲極冷的、幾乎不帶人間溫度的笑意，緩緩在朱祁鎮(zhèn)染血的嘴角勾起。這笑意沒有擴(kuò)散，只在那唇邊凝固，如通凍裂的冰紋。

“陛下……”樊忠感受到皇帝身上驟然散發(fā)出的那種寒意，比關(guān)外的瓦剌追兵更甚，不由得聲音發(fā)顫。

“火藥。”

朱祁鎮(zhèn)的聲音很低，沙啞得仿佛喉嚨里塞記了沙礫，卻又清晰地穿透雨幕，鉆進(jìn)樊忠和周圍幾個核心將官的耳中。

“火藥？”樊忠一愣，隨即明白了。在土木堡，就是用那簡陋卻恐怖的火藥包裹炸開了重騎沖鋒，為皇帝創(chuàng)造了搏殺敵酋的機(jī)會！

“陛下！”一個親衛(wèi)軍官急切低吼，“可……關(guān)高墻厚，我們那點零散火藥，如何……”

“不是炸關(guān)。”朱祁鎮(zhèn)的目光沒有離開城樓上的徐有貞，語氣冰寒刻骨，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朕要你們點燃輜重！所有還能點燃的東西！馬尸、殘旗、那些拖累行進(jìn)的破車……特別是那些沾染了火油的！能燒的，都燒！就在這關(guān)門前，給我燒出一片火海！煙火越大越高越好！”

樊忠和幾個軍官瞬間明白了。皇帝這是要以身為餌，再造“神跡”，逼城開！燒起來的不只是物資，更是向整個大明天下宣告——他朱祁鎮(zhèn)，沒死！他帶著瓦剌大帥的首級，回來了！只要這沖天的煙火能被關(guān)內(nèi)、甚至更遠(yuǎn)地方的人看到，徐有貞“假皇帝”的謊言便不攻自破！他關(guān)得上城門，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末將遵命！”樊忠眼中兇光爆射，再無疑慮。他猛地一揮手，幾個心腹軍官如通餓狼般撲向隊伍后方，嘶吼著指揮那些早已絕望卻又被皇帝瘋狂計劃重新點燃一絲兇性的士兵：“奉旨！點火！燒！把所有能燒的都燒起來！越快越好！燒上天去！”

關(guān)城上。

徐有貞看著城下那一片死寂中驟然爆發(fā)的混亂，眉頭微蹙。他看到那些如通螞蟻般渺小的殘兵開始瘋狂撕扯著本就破敗不堪的殘存物資，似乎在準(zhǔn)備著什么。一絲不祥的預(yù)感，如通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心頭。他厲聲喝道：“亂臣賊子！想讓什么？！弓箭手！準(zhǔn)備……”

他的話音未落。

嗤啦——！

一個士兵拼死用浸透油脂的破布引燃了火星，用力扔在了一堆散落的草料和馬尸殘骸上。

轟！

一點微弱的火苗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旁邊堆積如小山的破爛物資——那是為了輕裝突圍，在逃亡路上不得不丟棄，又因關(guān)禁閉不得不堆積在此的破碎車輛、斷裂的木料、浸透了血水的破碎甲胄、裹纏尸l的布匹……其中一些木料和布匹甚至浸染了從翻倒油罐里泄漏的火油。

仿佛只是一個瞬間，那一點微弱的火苗便吞噬了一切。濃烈的黑煙如通從地獄掙脫的黑龍，張牙舞爪地沖天而起，在風(fēng)雨中頑強(qiáng)地騰挪翻滾，竟一時壓倒了連綿的雨水！赤紅帶黑的火焰瘋狂地跳躍、攀爬，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發(fā)出噼啪爆裂的巨響，瞬間在緊閉的居庸關(guān)門樓前方，映照出一片刺目而猙獰的火域！

整個灰暗的天地，仿佛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火撕開了一道口子！

“天火！又是天火！”

“陛下！是陛下召來的神火！”

“徐有貞！你看清楚了！這是真龍?zhí)熳拥呐穑　?/p>

殘兵們爆發(fā)出狂熱的嘶吼，聲音穿透火焰燃燒的爆鳴，直沖云霄！他們看著那烈火，如通看到了唯一的生路！皇帝的身影在火光映襯下，雖狼狽，卻如通浴火重生的神魔！他手中緊緊攥著的東西，也從泥濘中顯露出來——那是一個用粗糲破布死死纏繞、沉重滴血的包裹，形狀隱約可怖，正是博羅茂洛海的首級！

火光照亮了朱祁鎮(zhèn)半邊臉，雨水沖刷掉他右頰的部分血污，露出一雙深不見底、寒芒懾人的眼眸。他緩緩將那滴血的頭顱高高舉起，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了那柄染血的天子佩劍，劍尖在火光下閃爍著妖異的赤芒，直指城樓上的徐有貞！

無聲，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