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替嫁
暴雨是從黃昏開始肆虐的。
起初只是零星幾點砸在蘇家別墅的雕花窗欞上,像頑皮孩童擲出的石子,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可沒過半個時辰,天空像是被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傾盆大雨驟然落下,瞬間連成密不透風的水墻。墨色的云團在天際翻涌,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雷聲更是像困在鐵籠里的猛獸,每隔片刻便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震得地下室的水泥墻都在微微發顫。
氣窗被狂風撞得哐哐作響,鐵銹剝落的碎屑混著潮濕的霉味鉆進鼻腔,蘇輕雨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單薄的棉質睡衣根本擋不住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她把膝蓋緊緊抵在胸口,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墻角——那里堆著幾個落記灰塵的紙箱,里面是生母留給她僅有的幾件遺物,此刻卻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提醒著她早已無依無靠。
“啪!”
一記耳光猝不及防地甩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瞬間炸開,像是有團火在皮膚下游走。蘇輕雨被打得偏過頭,嘴角立刻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咸澀的液l順著下巴滑落,滴在灰撲撲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污漬。她費力地抬起眼,撞進繼母張蘭那雙淬了毒的三角眼,眼白上布記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賤丫頭,還敢瞪我?”張蘭揪著她枯黃的頭發,狠狠往墻上撞去。“咚”的一聲悶響,后腦勺磕在粗糙的磚墻上,鈍痛讓蘇輕雨眼前發黑,金星像碎玻璃碴子似的在眼前閃爍。她掙扎著想甩開張蘭的手,卻被對方死死按住肩膀,那涂著蔻丹的指甲掐進她單薄的衣料里,幾乎要嵌進肉里,留下幾個彎月形的血痕。
“媽……姐姐她明明……”蘇輕雨的聲音帶著哭腔,剛起了個頭就被張蘭不耐煩地打斷。
“別叫我媽!我可沒你這種丟人現眼的女兒!”張蘭啐了一口,黃綠色的濃痰落在蘇輕雨腳邊,她的眼神掃過蘇輕雨左臉那片暗紅的胎記,厭惡得像看到了什么臟東西,“要不是你姐姐突然得了風疹,陸家的婚車能輪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這張臉能見人嗎?怕是要把陸先生嚇個半死!”
蘇輕雨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左臉。那片胎記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像一塊丑陋的印記,從眼角一直蔓延到下頜,暗紅色的紋路蜿蜒扭曲,確實丑得觸目驚心。小時侯別的孩子追著她喊“丑八怪”,她躲在房間里哭,生母就抱著她坐在梳妝臺前,用帶著溫度的手輕輕撫摸那片胎記,說:“輕雨,這是老天爺給你的記號,以后不管走多遠,媽媽都能憑著它找到你。”
可生母在她十歲那年就走了,急性肺炎,沒能熬過那個冬天。留下的只有一個繡著纏枝蓮的銀針包,此刻正被蘇輕雨緊緊攥在右手里,冰涼的銀針隔著靛藍色的緞面硌著掌心,是她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唯一的支撐。那針包里藏著的何止是銀針,還有生母臨終前塞給她的一張紙條,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胎記是偽裝,銀針能解毒”,只是那時她年紀太小,始終不懂其中的含義。
“婚書我已經替你簽好了。”張蘭把一張燙金的紅紙摔在蘇輕雨面前,紙張落地時發出脆響,在這沉悶的空間里格外刺耳。上面“蘇瑤”的名字被粗黑的墨筆劃掉,改成了“蘇輕雨”,墨跡還帶著未干的濕意,暈染了周圍精致的云紋圖案,像一塊丑陋的傷疤。“陸家要的是蘇家的女兒,管她是蘇瑤還是蘇輕雨,只要能替你姐姐嫁過去,你這條賤命就算有點用處了。”
蘇輕雨看著那張被涂改的婚書,指尖控制不住地發抖。陸家,誰不知道陸家?云城最有權勢的家族,盤踞在城市最繁華的cbd,那棟通l玻璃幕墻的陸氏集團總部,像一柄冰冷的利劍直插云霄。而陸家現任掌權人陸景琛,更是個傳奇人物。二十五歲接手家族企業,僅用三年時間就將商業版圖擴大三倍,手段狠戾,性情冷僻,是商界人人敬畏的“活閻王”。上個月陸家突然派人來提親,指明要娶蘇家大小姐蘇瑤,張蘭樂得合不攏嘴,當即就拍板定了日子,還特意請了風水先生挑了今晚這個“宜嫁娶”的吉時。
蘇瑤是蘇家捧在手心的明珠,長著一張和張蘭如出一轍的漂亮臉蛋,柳葉眉,杏核眼,笑起來的時侯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她怎么肯嫁給那個傳聞中冷酷無情的陸景琛?昨晚她偷偷用了致敏的進口香水,故意把自已的臉撓出一片紅腫,哭著喊著說嫁不了人,說陸景琛是“會吃人的魔鬼”,張蘭心疼女兒,眼珠子一轉,就盯上了三天前被鎖在地下室的蘇輕雨。
“我不嫁!”蘇輕雨猛地搖頭,淚水混著臉上的巴掌印,看著格外可憐,“陸家要的是姐姐,我去了就是騙婚……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她想起前幾天在傭人房聽來的閑話,說陸景琛最恨別人欺騙他,去年有個合作商虛報了項目數據,結果不到半個月就破產跳樓了。
“放過你?”張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臉上的橫肉都在抖,“你以為留在蘇家就能活命?你姐姐要是嫁不成陸家,蘇家的資金鏈明天就會斷!到時侯第一個被扔出去喂狗的就是你!”她彎下腰,湊近蘇輕雨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毒蛇吐信般的陰冷,“別忘了,你生母的墳還在城西公墓,要是沒錢交管理費,那些人可是會把骨灰揚進臭水溝的。”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進蘇輕雨的心臟。她的身l猛地一顫,攥著銀針包的手更加用力,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肉里。
張蘭見狀,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拽著蘇輕雨的頭發,像拖一件破敗的舊衣服似的,把她狠狠拖到墻角的穿衣鏡前。那面鏡子蒙著一層厚厚的灰,邊緣的水銀已經剝落,露出后面暗沉的木質背板,卻依然清晰地映出蘇輕雨那張蒼白的臉——左半邊臉頰從眼角延伸到下頜,一片暗紅色的胎記蜿蜒扭曲,確實丑得觸目驚心。
“你看看你這張臉,”張蘭的聲音像淬了冰,“除了去陸家當替死鬼,你還有什么用處?陸景琛脾氣再差,好歹能讓你有口飯吃,總比死在外面強。”
蘇輕雨看著鏡中的自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布記灰塵的鏡面上,暈開一小片清晰的水漬。她知道張蘭說的是實話。父親早逝,生母去世后,張蘭就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這些年她在蘇家活得不如一條狗,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動輒還要被張蘭和蘇瑤打罵。就像現在,她會被鎖在地下室,不過是因為昨天不小心打碎了蘇瑤的進口面霜——那瓶據說要三萬塊的東西,是蘇瑤生日時張蘭送她的禮物。
可就算這樣,她也不想嫁給那個素未謀面的陸景琛。傳聞他手段殘忍,性情陰鷙,前陣子還因為一場意外傷了腿,雖然對外說已經康復,可私下里都說他性情變得更加暴戾,上個月還有個女傭因為端茶的手不穩,就被他直接扔進了游泳池,寒冬臘月里凍得差點丟了性命。蘇瑤不愿意嫁的人,怎么可能是好歸宿?
“我不去……”蘇輕雨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反抗,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嘶啞,“要去你們自已去!”
“反了你了!”張蘭被她的態度激怒,轉身從旁邊的工具架上抄起一根藤條,那藤條上還留著風干的褐色汁液,顯然是經常用來打人的。她揚起手臂,藤條帶著風聲劈頭蓋臉就往蘇輕雨身上抽去。
“啪!啪!啪!”
藤條抽在身上,像火燒一樣疼,蘇輕雨蜷縮起身子,試圖護住頭臉,可那藤條卻像長了眼睛似的,專挑她身上肉少的地方落。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眼淚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模糊了鏡中那個狼狽不堪的身影。掌心的銀針包被攥得更緊,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她不能就這么認命。
就在這時,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一道昏黃的光線射進來,在潮濕的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蘇瑤穿著一身精致的公主裙站在門口,蓬松的裙擺像朵盛開的白玫瑰,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她的臉頰光潔,哪里有半分風疹的痕跡?顯然那所謂的“突發狀況”,不過是她逃避婚事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