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薇處置完后院瑣事,回到汀蘭院時,檐角的銅鈴已浸在月色里。她坐在妝鏡前,指尖無意識劃過鎏金鏡沿,目光落在案頭跳動的燭火上,眼底卻沒映半分光亮
——
記腦子都是傍晚榮安堂的宴席,尤其是柳姨娘捧著念珠時那副恰到好處的恭謹模樣。
“倒是越來越會揣摩老太太的心思了。”
她輕聲嗤笑,指尖捏緊了帕子。可轉(zhuǎn)念想起柳姨娘那對兒女,又松了勁:顧青硯自小湯藥不斷,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顧青鳶更不必說,整日舞槍弄棒,裙擺上總沾著泥,哪有半點將軍府小姐的嫻靜?
“夫人,”
周嬤嬤端來參湯,見她眉間凝著霜,溫聲道,“夜里寒氣重,喝完湯早些歇著吧,府里的事哪有忙得完的。”
沈玉薇的指尖在鎏金鏡沿頓了頓,目光終于從燭火上移開,落在那碗?yún)稀娓≈鴮蛹毭艿挠突?,熱氣裹著參香漫上來,倒讓她眼底的寒意散了些。捏著帕子的手也松了松,忽然嗤笑一聲,將帕子丟在妝臺上,帕角掃過鏡臺邊緣的玉簪,發(fā)出極輕的碰撞聲。
“罷了,那杭綢不必送了。”
她端起參湯抿了口,目光透過窗欞落在院角那株老槐樹上,樹影在月光里張牙舞爪,像極了后院里看不見的撕扯,“顧青鳶愛舞槍弄棒,就讓她去?!?/p>
周嬤嬤一愣,垂在身側(cè)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隨即又恢復了慣常的恭順:“夫人?”
“世家女兒家,不在閨閣學針黹,倒整日扎在練武場,傳出去是何等笑話?”
沈玉薇指尖輕輕敲著碗沿,節(jié)奏忽快忽慢,像在掂量著什么,“老太太本就瞧不上那丫頭,她越鬧騰,越顯得上不得臺面。將來議親時,哪家勛貴會要個揮拳踢腿的媳婦?”
她抬眼看向周嬤嬤,眼底的冷光被燭火晃得明明滅滅,“青硯那身子骨,藥罐子似的,能撐到幾時還未可知。柳姨娘手里就這兩個籌碼,一個自毀前程,一個藥石難醫(yī),她還能翻出什么浪來?”
“讓她練去,”
沈玉薇放下參湯碗,聲音輕得像風拂過水面,“回頭讓人給她尋兩身耐磨損的粗布勁裝,別穿得花紅柳綠的礙眼。她鬧得越兇,旁人越會念著青珩的端莊
——
這不是很好么?”
周嬤嬤這才恍然,垂首應道:“夫人高見?!?/p>
沈玉薇望著鏡中自已鬢邊的珠釵,她抬手撫過鬢角,指腹觸到一絲極細的澀意,是根剛冒頭的白發(fā),藏在珠釵后面,像根不甘的刺。她用指尖輕輕一捻,那點白便落進了燭火里,瞬間化為灰燼,連煙都沒冒一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柳姨娘費盡心思討老太太歡心又如何?沒個能立住的兒女,終究是鏡花水月。她只需坐穩(wěn)這主母的位置,看著那對姐弟一步步走到絕境,便是最穩(wěn)妥的法子。
窗外的月色似乎更涼了些,落在她臉上,映出幾分深不見底的平靜。
她忽然對周嬤嬤說,聲音輕得像月光落在地上,“坐穩(wěn)這主母的位置,從來不是靠趕盡殺絕。而是看著旁人一步步走偏,自已卻始終站在規(guī)矩里。”
就像這汀蘭院的月色,再涼,也照得見腳下的路;燭火再跳,也燒不盡案頭的賬冊。
窗外的銅鈴又響了一聲,被風卷著,散在夜色里。沈玉薇看著鏡中自已的影子,忽然覺得那影像有些模糊,像隔著層水汽
——
是參湯的熱氣,還是別的什么?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反正天總會亮,而她,總會是那個在晨光里,第一個給老太太請安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