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作是他審察考卷時的習慣,每逢看到
“骨鯁”
之詞,便會如此。他太清楚顧戰的性子了:當年老侯爺臨終前,讓顧戰把軍中貪墨的賬本直呈御前,連先帝的舅父都沒放過,那股子
“認理不認人”
的勁,與今日如出一轍。
“謝大人,您看他這是……”
身旁的兵部尚書湊過來,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陰鷙。此人素來與戶部尚書勾結,借著軍需采買中飽私囊,此刻斜睨著顧戰,眼底記是嘲諷,“明著是捐家產,怕是想借著皇恩,逼咱們也掏空家底吧?末將瞧著,他那馬場養的可是純種汗血馬,真舍得賣?”
戶部尚書立刻接話:“可不是?顧家在城南的綢緞莊,專供宮中貢品,一年的利錢夠尋常人家吃十輩子。他顧戰要真搬空將軍府,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
依老夫看,不過是拿些無關痛癢的鋪面讓讓樣子,哄陛下高興罷了。”
謝臨忽然轉頭,目光如洗過的寒玉,落在兩人臉上:“兩位大人這話,未免太小看顧將軍了。”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吏部審官時的威嚴,“顧家的馬場養的是戰馬,糧倉囤的是軍糧,綢緞莊供的是帳幔
——
這些產業看著光鮮,實則利潤全填了軍需的窟窿。真要變賣,便是自斷臂膀。”
他頓了頓,長髯輕晃,“顧將軍此舉,是要告訴咱們:北疆戰事,不是他顧家一人的事。”
謝臨立刻出列:“臣正欲啟奏,江南賑災賬目確有疏漏,已查實三處糧倉管事與地方官勾結,臣請旨革職查辦,抄沒家產充作軍餉。”
兵部尚書臉色一僵,訕訕地別過臉。殿內其他官員也收了聲
——
誰都知道謝臨的
“鐵筆”
從不饒人,若被他盯上,別說貪墨,就是考核時少寫一個字,都能被紅筆圈出來,公之于眾。
謝臨卻不再看他們,只望著顧戰的背影,心里暗嘆:這顧戰,是把自已當成了敲山的石頭。他要敲醒的,何止是吝嗇的勛貴?更是那些沉溺于
“議和茍安”
的醉生夢死之徒。
御座上的皇上看著太子與顧戰、謝臨三人的默契,忽然笑了:“好!好!有太子這份心,有顧將軍守疆,有謝愛卿肅貪,這仗,打得!”
皇上望著顧戰被晨霧打濕的鬢角,又看向謝臨那身洗得發白的藏青錦袍,笑聲里帶著如釋重負的暢快,震得殿內的銅鶴似乎都顫了顫:“好!好!顧將軍忠勇可嘉,謝愛卿洞察秋毫
——
朕大胤有你們二位在,何愁北疆不平!”
他從龍椅上微微前傾,目光如炬掃過殿內:“顧戰,你要‘打服’北狄,朕準了!糧草軍餉之事,便依謝愛卿所言,登記顧家所捐家產,戰后由國庫加倍奉還;再令各部嚴查軍需貪墨,凡有徇私枉法者,謝愛卿,你那支鐵筆,盡管往狠里劃!”
謝臨躬身應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