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咬壞的冰箱（第1頁）

林墨是被一陣細碎的“咯吱”聲拽出夢境的。

后半夜的風卷著潮氣穿過窗欞，在墻根織出層薄薄的白霜，墻角的蛛網被吹得簌簌發抖，黏住的飛蛾翅膀撲騰著，像片掙扎的枯葉。他從臨時搭起的行軍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發澀的眼睛——這床是從倉庫拖出來的折疊床，彈簧硌得腰背發酸，比便利店夜班的折疊椅還難挨。

“咯吱，咯吱。”

聲音還在繼續，帶著點木頭被啃咬的鈍感，又混著冰碴碎裂的脆響。林墨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按亮屏幕——凌晨四點零三分。老城區的公雞還沒打鳴，只有遠處垃圾桶旁的野貓在叫，聲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

他抄起枕邊的鐵鏟。這是昨天收拾鋪子時從煤爐邊撿的，木柄纏著圈防滑膠帶，鏟頭銹得發烏，卻比便利店的橡膠棍沉實。在“快客”那五年，他見過醉漢用啤酒瓶砸玻璃，見過流浪漢揣走整箱牛奶，經理說“手里有家伙，心里才不慌”。

躡手躡腳地繞過堆在地上的紙箱，林墨借著從破窗欞漏進來的月光，看見灶臺邊的陰影里，有團白乎乎的東西在動。那東西半蹲著，脊背弓得像只受驚的蝦，兩只長耳朵在陰影里偶爾晃動，帶起的風攪得地上的灰塵打旋。

“誰？”林墨的聲音比自已想象的要穩，鐵鏟被他攥得發白，木柄上的膠帶蹭著掌心的繭子，有點癢。

陰影里的東西猛地頓住，像被按了暫停鍵。過了兩秒，它緩緩轉過身，月光恰好落在它臉上——三瓣嘴還在動，長耳朵尖沾著點冰碴，嘴邊掛著圈綠色的碎屑，正是傍晚來買胡蘿卜糕的玉兔。

“對、對不起。”她的耳朵耷拉著，像被暴雨打蔫的蘆葦，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蛛網，“我、我沒忍住……就是想進來看看，沒想偷東西的。”

林墨舉著鐵鏟走近了些，才發現她蹲在那臺二手冰箱前。冰箱門大敞著，冷氣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在月光里凝成白霧，把她半張臉都罩住了，睫毛上甚至結了層細霜。她的爪子正摳著冷凍層的抽屜，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抽屜被拽得歪歪斜斜，滑軌卡在半路發出“咔啦”的哀鳴。

“你在干嘛？”林墨的聲音有點發緊。這臺冰箱是昨天花三百塊從廢品站淘的，外殼銹得掉漆，門把手上纏著圈鐵絲才勉強能關緊，可制冷效果卻出奇地好——早上凍進去的礦泉水，傍晚就硬得能砸核桃。他特意凍了些冰塊，想著猴子要是嫌糕太甜，能拿來鎮一鎮。

玉兔的耳朵抖了抖，像是被他的聲音燙到，慌忙松開爪子。轉身時，林墨看見她懷里緊緊抱著個啃了一半的胡蘿卜——不是他鋪子里用的那種新鮮胡蘿卜，而是從冰箱冷凍層翻出來的，表皮凍得發黑發硬，邊緣還沾著點霜花，顯然是前主人忘在里面的。

“我想吃口涼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尾音顫得像根快要繃斷的弦。林墨忽然想起便利店那個總在失戀后來買冰啤酒的姑娘，每次都要挑最凍的那種，說“冰到牙疼，就忘了心疼”。

玉兔把凍胡蘿卜往懷里又摟了摟，耳朵幾乎貼到背上：“廣寒宮太冷了，到處都是冰，可我還是想吃涼的。嫦娥仙子說這里有煙火氣，能暖身子，可我……可我就想吃點冰的。”

林墨這才注意到，冰箱的密封條被啃得坑坑洼洼，像被老鼠糟蹋過的墻角。深褐色的橡膠條上布記細碎的牙印，有些地方甚至被啃穿了，露出里面的海綿。冷凍室的抽屜邊緣掛著幾縷白色的兔毛，在冷氣里輕輕飄動，像落在雪地上的棉絮。

他忽然想起便利店的冷柜，有次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踮著腳夠冰淇淋，不小心把柜門拽得脫了軌。經理蹲在地上修了半宿，手指被金屬滑軌劃破了也沒吭聲，只是念叨著“孩子不懂事，跟她計較啥”。

“冰的吃多了傷胃。”林墨放下鐵鏟，鐵鏟頭戳在地上，發出“篤”的一聲。他轉身往灶臺走，木柴在腳下發出“咔嚓”的輕響，“我給你煮碗熱湯，放姜和胡椒，喝下去能暖到腳底板。”

剛劃燃火柴點燃煤氣灶，淡藍色的火苗“噗”地竄起來，舔著鍋底的弧度。眼前突然炸開一片刺眼的紅光，比剛才的淡藍色光幕要急烈，像便利店消防警報器的閃光，卻又帶著文字提示：

【系統警告：冰箱設備受損，維修需消耗5點功德值。】

【警告：神仙顧客行為超出合理范圍，建議予以規范。】

林墨盯著那行字，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連損壞冰箱都要被系統記一筆，還要扣掉辛辛苦苦賺來的功德值，神仙的日子，倒比便利店的夜班還不自由——至少在“快客”，顧客打碎個杯子，經理會說“算店里的”。

他往鍋里扔了把姜絲，熱油“滋啦”一聲，香氣混著姜的辛辣漫開來，驅散了些冰箱漏出的冷氣。“你總吃冰的，是有心事？”林墨的聲音混在油煙里，有點悶，“我奶奶說，心里頭有火，才總想吃涼的壓著。”

玉兔沒說話，只是把凍硬的胡蘿卜往身后藏了藏，耳朵尖泛著可疑的紅。她的爪子在圍裙上蹭來蹭去，指縫里還沾著點胡蘿卜的碎屑，像藏著不敢示人的秘密。

窗外的風突然緊了，吹得破窗欞“哐當”亂響，幾片碎玻璃從窗框上掉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林墨抬頭時，看見一道黑影掠過月亮——不是鳥，鳥飛不了那么快；不是云，云沒那么實。那影子拖著根金光閃閃的長條，像扛著根燒紅的鐵釬，正朝著鋪子趕來。

“老板，有能解酒的醒酒湯不？”

粗聲粗氣的嚷嚷剛落，鋪子的門就被“砰”地撞開。猴子掀簾而入，金箍棒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火星，鎖子甲上還沾著些酒氣，顯然是從哪個宴會上溜出來的。他看見啃胡蘿卜的玉兔，又看看開著的冰箱門，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喲，小兔子也偷嘴？俺老孫當年偷桃，可沒你這么狼狽。”

玉兔的耳朵“唰”地豎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抱著胡蘿卜的爪子攥得更緊了，指節泛白，連呼吸都屏住了。鍋里的姜絲還在“滋啦”作響，林墨看著這一個站一個蹲的倆神仙，忽然覺得這深夜食堂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他往鍋里添了瓢水，水汽騰起來，模糊了眼前的紅色警告光幕。管他什么功德值，什么規范，先讓這倆各懷心事的“顧客”，喝口熱湯再說吧。畢竟在這老鋪子里，奶奶留下的規矩比什么系統都管用——只要來了，就是要好好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