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可能提,當年,裴松吟、李道陽和張閩幾人學著北牧人,管祝顓叫“嘎拉哈”,意思是“愚蠢的豬頭”。他們審時度勢,根據昇軍北上的步伐,祝顓的身份一路從“嘎拉哈”,變成“叛匪頭子”、“故昇遺老”、“南廷舊君”,最后終于恢復成“英明神武、一統中原、睥睨天下的皇帝陛下”了。
裴照旁敲側擊地說,如今大勢所歸,北都已能不攻自破。
南廷為此歡呼雀躍,百姓之間奔走相告,除夕的火樹銀花就在這一片喜悅中炸開。從阡南的大山,到陪都京梁,再到大雪紛飛的最前線,幾乎所有人都洋溢著喜氣。
——除了孟仙鎮。
秋泓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他水米不進,嘔血不斷,臉上蒙著一層如死人般的灰白。
營里的軍醫為他接上了后肋斷骨,卻治不好他身上的內傷,更說不清秋泓何時才能醒來,或者,秋泓到底能不能醒來。
陸鳴安守在他的榻邊,不眠不休了三日,只等來秋泓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直到第四天,陸鳴安身邊的親兵來報,說城外來了個赤腳大夫,自稱能讓人起死回生。
半輩子馬上征戰的將軍從來不信這等神神鬼鬼之說,但眼下他也不得不病急亂投醫,把那赤腳大夫請入中軍帳,為秋泓把脈。
這赤腳大夫是個瞎子,他看上去年紀已經很大了,須發皆白,牙齒脫落,身材佝僂,他拄著一支桃杖,慢吞吞地走到秋泓榻前,聳了聳鼻尖:“血的味道?!?/p>
陸鳴安硬著頭皮一拱手:“還請老神仙救我家部堂一命?!?/p>
這赤腳大夫放下桃杖,非常遲緩地坐了下來,雙手在秋泓身上一陣摩挲:“他是……”
陸鳴安立即上前道:“部堂后側肋骨斷裂,刺傷肺腑,腿腳和手臂上皆有擦傷,額角處似乎也受過重擊……”
“老夫問的不是這個,”這赤腳大夫搖了搖頭,“老夫問的是,床上這位閣下姓甚名誰,家在何方,是哪一年入的仕,官又做到幾何?!?/p>
陸鳴安一怔,但還是回答道:“此人姓秋名泓,字公拂,號鳳岐,漢宜樊州少衡縣人,官至二品,現翰林院大學士,授吏部左侍郎,掌兵部事宜?!?/p>
這赤腳大夫若有所思:“秋泓……”
“老先生,您可有良方,救部堂一命?”陸鳴安低眉順目道。
這老頭兒沒答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拄起桃杖,竟就這么走了。
陸鳴安目瞪口呆。
在他看來,這人此舉無異于在說,秋鳳岐,已經沒得治了。
果真,這日沒到晚間,秋泓的呼吸就變得時有時無了,他脈搏微弱,幾乎難以探查,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不論是灌藥還是施針,都已挽救不了他迅速衰敗下去的身體。
營中軍醫看過,無不連連搖頭,暗示陸鳴安可以考慮準備發喪之事了。
送往京梁秋府和太極宮的信已發出,但大家都清楚,秋泓,大概是等不到回信了。
可也正是這日晚間,那個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的赤腳大夫回來了,他不僅自己一人回來,還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汁。
“給他喝下去。”這老頭兒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對陸鳴安道。
陸鳴安捧著藥碗,一臉怔然:“這,難道能救部堂的命?”
“能?!边@個貌似神仙道人的赤腳大夫放下桃杖,盤腿坐在了秋泓榻邊的地上,他闔上眼睛,泰然回答,“三個時辰后,你們的秋部堂就會醒來?!?/p>
陸鳴安一咬牙,狠下心,死馬當成活馬醫,把那一碗不知到底裝了什么仙丹妙藥的黑汁灌進了秋泓的喉嚨里。
而神奇的是,已接連幾天昏迷不醒的秋泓竟能自主吞咽下這碗品相不佳的苦藥,一旁的軍醫連連稱奇,坐在地上的赤腳大夫卻神色淡然,就好像他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
“老先生,部堂他真的會在三個時辰后醒來嗎?”陸鳴安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