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說:“兩年前有次,小秋差點就要撞破我所查的事,非要追問出個三七二十一,我好勸歹勸,把他蒙騙住了。你非說我是在報復你,我若真報復你,何必那樣愛護他?”
見秋泓不答話,沈惇過了一會又說:“小秋性格內向,真讓他去做出頭鳥,豈不是要他的命?我可做不來那種事。”
秋泓抬眼看了看沈惇。
沈惇立馬關心道:“好些了嗎?何必跟我生這閑氣,氣大傷身,你說你這身體怎么能好?”
“沈公,”秋泓打斷了沈惇的話,他道,“你說害人就是害己,可我什么時候真的害過你?當年哪一次,不是你自己選的路?我順著你給我的路往下走,又有什么不對?”
沈惇語塞,等了半晌,他忽然自嘲一笑:“鳳岐,你敢說你一次都不曾對不起我嗎?你敢說你沒有因當年的事怨恨我嗎?你敢說你從未利用過我分毫嗎?”
長靖三十六年(六)
當年哪件事?
兩人沒點明,但都心照不宣。
這一切的起因,正是秋泓從關外回北都后,不幸淪落成辰王府長史一事。
那時天已入秋,塞外戰事焦灼,長靖帝的棺槨剛被扶送回京,朝野上下一片混亂。
以長纓處總領大臣裴松吟為首的“主和派”力求要重修和談開市一事,其中激進者甚至聲稱此番北牧南下全屬遣使之罪,要下他與徐錦南等人入詔獄。
而以兵部尚書潘肅為首的“主戰派”力主維護長靖先帝遺志,堅決不撤回燕寧一代的十萬援兵。
兩方相持不下,誰也不肯讓步。
而太子祝頤就是在這一派亂哄哄中,匆忙登了基。
北都入秋后,天便有些涼了。秋泓穿著一身薄薄的直裰坐在馬車里,時不時冷得打寒戰。
他等了許久,一直等到天將將黑下,沈惇才從天華門下出來。
這人披著滿身寒氣,鉆進了馬車,搓著手道:“你什么時候回京的?怎么沒提前給我個信兒,我好去城外接你。”
秋泓是跟著長靖帝棺槨一起回來的,只是路過高門店驛站時又犯了舊病,不得已停了三天,才勉強起身趕路。
祝旼的死本就讓他精神備受打擊,誰知還沒入京城,又聽到老師裴松吟竟縱容門下治罪自己,差點一病不起,折在路上。
沈惇一見秋泓滿臉病容,當他不過在為前途發愁,于是寬慰道:“皇上剛繼位,眼下也算百廢待興,不會輕易處置大臣的。”
秋泓的膝上放著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大氅,他看著那大氅已有些毛邊開線的領口,淡淡問道:“如今皇上是想打還是想和談?”
“這……”沈惇自己也說不清楚。
如今的皇帝祝頤,似乎只繼承了長靖先帝那年輕時頑劣好動的性格,卻沒繼承他好戰的鐵血以及年紀漸長后的穩重與睿智,此人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為自己的皇后購置珠寶。剛剛榮升國子監祭酒的沈惇還是皇帝名義上的老師之一,可他全然勸不住自己的學生,裴松吟不得已令外帑接濟內帑,來滿足新帝的私欲。
“陛下年紀也不小了,外面鬧得這么兇,他難道沒有任何表態嗎?”秋泓又問。
沈惇重重地嘆了口氣:“公拂,依我看,陛下的意思是,這仗大概不必打下去了。”
“什么意思?”秋泓放在膝上的手一緊,“難道真要和談?先帝御駕親征,死在了布日格手底下,這是何等國仇?難道皇上就不恨自己的殺父仇人嗎?”
“公拂,你先別著急。”沈惇安撫道,“先帝在位時,軍餉如流水般發下去,可先帝自己最后卻落得個身死邊疆的凄慘結局。朝中不少人都說,邊防須得整飭,這兵不如不養,養了反倒給國帑增添難處。”
“一派胡言!”秋泓忿然,“那些主張和談的人就沒想過,北牧會如何獅子開口,要我朝割地賠款嗎?今日賠出去一塊,明日賠出去一塊,等后日,就把整個燕寧送出去。如此一來,不如直接遷都回京梁好了……”
“哎喲,慎言慎言!”一向口無遮攔的沈惇被秋泓這一番話嚇得要去捂他嘴,“公拂,理是這么個理,但話卻不能這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