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還沒來得及回答,李樹勤已為他拉開了會議室的門:“陸隊長,請。”
吱呀,門闔上了,偌大的展廳中瞬間只剩下秋泓一人。
他靜靜地站在展柜前,隨后,慢慢抬起頭,看向了左上方那個懸掛在墻角的攝像頭。很快,紅外燈輕輕一閃,自動控制的攝像頭轉向了別方。
秋泓垂下雙眼,把視線落在了面前的那盞花瓶上。
花瓶前的展簽明確寫出,此物屬于天極年間的兩漢巡撫梅長宜。在梅長宜死后,他位于信州府的祖宅被抄,家中子弟盡數充軍,而這個花瓶從此流入市面,幾經轉手,最后被人捐贈給了樊州博物館。
秋泓記得,梅長宜是他的門生,在那時,以梅長宜為代表的無數“南廷”臣黨被人戲稱為“秋狗”。言官彈劾,必稱“秋狗”禍亂朝綱,威上作福,目無法紀。
既然,“秋狗”之一身后凄涼,那作為“狗主人”的秋泓身后又是如何?
秋泓平靜地收回了目光,在空曠的展廳中踱步。
這里有昇前期農民起義爆發時留下的早期火炮遺存,有形制古樸簡單的手銃,還有來昇西洋人留下的西洋鐘。
最后,秋泓在一副叆叇前停下了腳步。
展簽上說,這是他的遺物。
秋泓彎下腰,貼近玻璃,細細地打量起這副來自五百年前的眼鏡——在閱讀完《百科全書》和《家用日常大全》后,秋泓知道了這東西現在被稱為“眼鏡”。
只不過現在的眼鏡和過去的眼鏡大有不同,現在的眼鏡有鏡架和鼻托,但在五百年前,叆叇大多只是兩個用繩子穿起來的鏡片。
秋泓成為祝微的老師后,宮中的能工巧匠專門為他打造了一副有鏡腿的叆叇,這才避免讓秋老師講學的時候,還得分出只手托著鏡片。
而如今這副擺在展柜里的,大概就是他的第一副叆叇,一個潞州老工匠所制的劣等貨,他只用了不到一年,鏡片就被磨毛了。
后來這東西被他的小兒子秋云英拿去當了玩具,他也沒再過問,而如今看來,秋家大概一直精心保存著自己的東西,以致代代流傳。
“趴得那么近,你也應該配副眼鏡了?!闭谇镢⒁曋构窭锏呐f物時,身后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他轉過身,就見一位五官頗具攻擊性的男人抱著胳膊,站在不遠處,高高地揚著下巴。
秋泓瞇了瞇眼睛,神色間帶上了幾分狐疑。
這人嗤笑一聲,走到近前,從大衣內兜里掏出一張名片,用兩指夾著,遞給了秋泓:“沈萬清,北都民族大學歷史系教授,樊州博物館學術顧問?!?/p>
秋泓沒接,他盯著這人看了半晌,臉上緩緩浮起了一個復雜的笑容。
“沈萬清”一挑眉:“什么意思?”
秋泓笑了半晌,抬起頭,輕快地說道:“你知道嗎?一個人不管怎么掩飾,他的神態、他的一舉一動,還有他的行為處事方式,都在不經意間暴露出這個人的身份。”
“沈萬清”臉上那副張狂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有的人啊,換了身皮,就以為自己能瞞住我,實際上,在見我的第一面,就把老底抖摟了個干凈。”秋泓笑不可支,“沈公,我決計不是在說你?!?/p>
“沈萬清”,或者說,沈惇,登時臉色大變,他后退了一步,震驚地看著秋泓。
秋泓卻長舒一口氣:“果真,你也來了,你若不來,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p>
沈惇還沒從被秋泓一眼認出的駭然中回過神,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么會,會一下子看出來……”
秋泓一抬嘴角,不答反問:“還恨我嗎,淮實?”
秋泓和沈惇之間的恨與不恨,一直是后世人津津樂道的一大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