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一怒,伏尸百萬,這是比任何戰爭都要殘酷、可怕、令人畏懼的災難。
雪崩了。
秋泓來不及后撤,更來不及回頭去看仇善、王六,以及他的銅錢兒和李果兒,他只來得及抱緊懷中的劍,眼前一切就被茫茫白雪所掩蓋住了。
隨后,是充斥鼻腔、肺腑以及四肢的徹骨寒涼——他被不可阻擋之勢撞下了山崖。
起初,耳邊無比嘈雜,秋泓隱約還能聽見山石激蕩、大雪傾覆時的重擊與巨響,還能聽見身邊的人驚呼與哀嚎。
但很快,什么都沒有了,他被埋在雪下,世界失去了聲音。
似乎從出生到現在,秋泓從未體會過這樣徹徹底底的安靜,他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感受不到,他不冷,也不熱,但當意識短暫回歸后,當劇痛襲來時,他又恍惚間覺得自己已死,眼前的這片白茫就是九重獄與地府。
我死后,是要入地府的吧?秋泓在心中木然想道。
入仕之時,他本懷著成圣之心,他為自己取字公拂,誓要做憂國為公、拂庇天下之人,可當宦海沉浮幾載后,成人之命還在,成圣之心卻沒有了。
四年前南下途中,他寫下“長河千里送枯骨,斜陽萬頃埋故臣”,他看著陸漸春補全下半句“來年劍定怒河谷,霞照兵戈盡染春”,那時,他就已下定決心,哪怕是此生血灑盡,淚流干,也要收復故土,還于舊都。
秋泓從不在乎手段,也不在乎身前身后名,謾罵又如何?攻訐又如何?至少到那時,他將死而無憾。
可是——
可是他若死在了這里呢?
游離的意識在這一瞬間回籠,秋泓猛吸一口氣,嗆出了滿嘴含著冰碴的血水。
“醒了?”布日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明熹四年(十)
很難形容到底哪里在痛,又或者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秋泓在意識回籠的這一刻知覺復蘇,瞬間疼出了一頭冷汗。
他還未看清自己身處何地,一只手就已伸了過來。
“我以為你要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呢。”布日格咧開了嘴。
這時,秋泓才發現,原來自己躺在一個黑黢黢的山洞中,身下鋪著毛糙的干草,身上搭著一條厚實的狐裘,而那抱在懷里的染春劍,如今已落在了布日格的手上。
布日格輕輕地摩挲著劍柄,指尖擦過柄上裂紋,他俯身用鼻尖嗅了嗅秋泓的耳側,笑道:“是我把你從雪窩子里刨出來的,如果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秋泓咳了兩聲,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字:“你……殺了我吧。”
布日格大笑起來。
山間天地昏黑,峽谷中似有野狼高嗥,這悠遠凄厲的聲音在夜幕下婉轉回蕩,叫藏身于陰影中的人忍不住戰栗。
布日格摸了摸秋泓被汗水打shi的額頭,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走不出這片大山,我們都會死,你不用著急。要知道,那日在俞水河上迷失了方向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出山的路了,誰知,竟一直往南,和你撞在了一起。”
秋泓掙扎了一下,卻牽動到后背某處的傷,引得他一陣咳嗽。
布日格貼心地為他擦去了溢出唇角的血線,柔聲說道:“你右側肋骨斷了兩根,其中一根刺入肺腑,所以,你要少說話,少動氣,乖乖聽我的就好。”
秋泓睫毛一顫,冷汗順著額角淌入了鬢邊。
布日格捏著他的指骨,順著手腕一路向上,輕輕地握住了那截冰涼的小臂:“你可不能死了,不然,我拿什么去和南昇談判呢?”
聽到這話,秋泓閉上了眼睛,他定了定神,用氣聲回答:“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