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惇失笑。
他知道秋泓家境普通,來京會試時一直住在鶴陽觀里。漢宜的舉子大多受同是漢宜人的大學(xué)士吳重山眷顧,因而鶴陽觀下專門建了會館,以便來往京城的學(xué)生落腳。
秋泓說他風(fēng)餐露宿,完全是在夸大其詞。
“誒,這不是前天館考后的課業(yè)嗎?你怎么寫了這么多份?”沈惇翻看起小幾上的書籍紙頁。
秋泓有氣無力道:“趙思同給了我二镮錢,要我?guī)退P,跟他交好的那幾個知道了,都找上我了。”
沈惇立刻皺起眉:“這是什么風(fēng)氣?”
秋泓苦笑。
“還有,二镮錢就代筆,這價也太賤了!”沈惇隨手看了兩篇秋泓寫的東西,忿忿道,“起碼也得二兩銀子才行。”
“二兩銀子?”秋泓當(dāng)即笑著伸手,“沈公給我。”
沈惇無語,他放下了庶常們的課業(yè),又埋怨道:“我都來這么久了,還給你帶了兩碗加了冰的烏梅湯,你竟連杯茶都不給我倒,真是人心不古。”
秋泓坐起身,用自己的盞子,慢吞吞地給沈惇倒了半杯:“這茶葉還是莊士嘉給我的,你將就喝。”
沈惇嘗了一口就眉頭緊鎖:“一股艾片味兒。”
“艾片清熱醒腦,不然我都要被蒸熟了,還怎么給大家寫文章?”秋泓奪過杯子,“你不喝我喝。”
沈惇絮叨道:“艾片性寒,喝多了傷身,你也少用些。”
“啰嗦。”秋泓一手打扇,一手端著烏梅湯輕晃,聽里面冰塊相撞的清脆聲響,“還是沈公對我好,不像那幫沒良心的,自己出去喝酒,放我一人在這里搔頭寫詩。”
話說完,他又覺得不對勁:“誒,無事不登三寶殿,沈公今日面色紅潤,中氣十足,難道有什么喜事要來告知小弟?”
沈惇大笑,他拊掌道:“公拂啊,上次你說我生不出兒子,這不,昨日拙荊臨盆,落地的,是個大胖小子!余稟年雖說是婦科圣手,誰知這回馬失前蹄,誤判了!哈哈!”
秋泓抱拳:“哎呀,恭喜恭喜,看來這是承小弟吉言了。”
“你講了個屁的吉言!”沈惇怒而回敬。
“誒,有辱斯文。”秋泓笑道。
“不過話說回來,之前小弟講的,哪一句沒有應(yīng)驗(yàn)?”他抿了口烏梅湯,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道,“都說了是你家老爺子一封信的事,看你那日急頭怪腦的,好像等不及秋后就要問斬的人是你一樣。”
沈惇哼了一聲:“你是不知我家借著王一煥的手給張大墩子送了多少冰敬。”
因吏部尚書張閩人生得矮小敦實(shí),仿佛城門樓子下的矮墩兒,所以得名“張大墩子”。
沈惇向來看不上張閩的為人和做派,他心直口快道:“要是將來我身居高位了,定得好好治一治這幫一年收兩回貢錢的酒囊飯袋們。”
“這話還是等沈公真的身居高位了再說吧,如今講出去,讓張?zhí)茁犃耍粫o你自己徒增麻煩。還不如趁著人家愿意收錢的時候,多討討人家高興呢。”秋泓淡淡道。
沈惇慣不喜歡秋泓這副模樣,他冷眼道:“依公拂的意思,那就是應(yīng)當(dāng)隨波逐流,或是同流合污了?若是不迎合他們,那在這官場上就沒得混了?”
秋泓一挑眉:“沈公這就是曲解我說的話了,與他們交好,又不是與他們一條心。真要與他們一條心,我還會坐在這里寫這些高屋建瓴的東西嗎?我早就把祖田家宅一賣,抬著銀子去求胡世玉收我做門生了,何苦在翰林院的冷板凳上待著?”
“祖田家宅?”沈惇嗤笑,“你家的祖田有多少?家宅又能賣出去幾文錢?”
“哎呀,”秋泓頓時臉一苦,“沈公既然知道我貧寒得很,不但不接濟(jì),還拿我打趣,非君子所為。”
兩人笑了一通,把方才那番關(guān)于“張大墩子”的分歧忘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