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薛淮科舉高中,這兩年卻讓她操碎了心,無論她怎么勸阻,薛淮都不肯偃旗息鼓,他打定主意要和朝中奸佞糾纏到底。
雖說歲月不敗美人,可如今的崔氏韶華漸逝,眼尾的黯痕足以說明她這些年忍受的煎熬。
見這個執拗的兒子一直沉默,崔氏只當他的牛勁又發作,便拉著他的手說道:“淮兒,娘知道你看不慣那些人為非作歹,這是你爹生前對你的教導,娘肯定不會讓你和他們同流合污。可是你得替自己想想,也要替娘想想,你現在只是翰林院編修,不是都察院的御史,那么多正經管事的官兒都不出聲,你又何必沖在前面?”
薛淮點頭道:“母親所言極是。”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崔氏愣神地望著薛淮,似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就連旁邊那位秀氣的丫鬟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其實在過去一年多里,類似的對話發生過很多次,但崔氏始終無法說服薛淮,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同時堅定信念要做父親那樣的清流名臣。
他可以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遵從母親的教導,唯獨不肯和朝中那些奸佞虛與委蛇。
故而崔氏沒想到今天會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這讓她更加揪心且惶恐,莫非兒子是要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
薛淮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因此放緩語氣道:“母親,我們進屋說吧?”
崔氏神思不寧地點點頭。
母子二人來到正堂落座,丫鬟墨韻奉上香茗,隨即乖巧地退了出去。
迎著崔氏復雜的視線,薛淮開口說道:“母親,這兩年我確實做錯了一些事情。昨天落水之后我覺得自己快死了,那一刻不禁想起父親壯志未酬,想起母親憂思難解,才發現自己過往一意孤行,不僅沒有扳倒朝中那些奸佞,反而讓關心我的人黯然神傷,最終弄得自己四面皆敵,這何嘗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崔氏瘦削的雙手絞在一起,喃喃道:“淮兒,你真是這樣想的?不是在哄騙娘?”
薛淮誠懇地說道:“母親放心,我沒有半句假話。回想父親當年在揚州任上,他從不縱容那些作惡的鹽商,但他始終講究方法和手段,該隱忍時唾面自干,該出手時雷霆萬鈞,倘若我能學到父親十分之一的本領,應該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崔氏過往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那時候薛淮明顯鉆進了死胡同,根本聽不進去。
薛淮繼續說道:“母親,這兩年我空有螳臂當車的勇氣,卻無縝密細致的謀算,最終淪落到現在的境地,讓你無比擔心,我想來實在愧疚。往后我不會那么偏執,即便要做一名像父親那樣的官員,我也該先學會保全自身,至少不能讓母親傷神。”
聽到這里,崔氏懸著的心終于平穩落地,她抬手擦拭著眼淚,連連點頭道:“佛祖保佑,淮兒你總算想通了,這就好,這就好啊,不然娘都不知道將來要如何同你爹交待。”
不待薛淮回話,她又一疊聲說道:“淮兒,你身子可有不適?要不要再請郎中幫你看看?你昨日落水肯定受了驚嚇,娘吩咐廚房馬上給你燉安神湯。”
望著崔氏溢于言表的關切和緊張,薛淮沒有拒絕,溫順道:“好,全聽母親吩咐。”
即便他現在還無法完全代入兒子的角色,面對這樣一位可憐又可敬的母親,他至少可以做到讓對方安心一些。
崔氏眼角還有淚痕,但面上終于綻放一抹欣慰的笑意。
仿若撥云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