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鐵男看了看身旁的溫知恩,一剪刀剪下她的一縷頭發扔到火里,又說,“你這么能耐,就再看看她。”
薩滿舞又開始跳了起來,伴著鼓點念念有詞。薩滿巫年事已高,方才一次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第二次接引神靈已十足勉強,剛剛起跳,就摔了一跤。
兩人連忙扶起了他,“歲數這么大了,要不算了。”
巫沒有回答,站起身來,擺了擺手,繼續跳。
接引神靈的法事是不能斷的。
可是直到他跳完了,好像也沒有引來神靈。
“怎么樣?這回你又有什么話說。”
“沒有,我無話可說。”巫搖了搖頭,顫顫巍巍坐了下來,“神靈不愿再和我說話,他們討厭我。”
“作為人和神靈溝通的巫師,神靈怎么會厭棄你呢?”
“因為我曾經引來地獄的惡鬼,幫助人去害人。”老人長嘆一聲,“我這一輩子,就做過這么一件壞事,這里沒有人知道,所以我總僥幸以為逃過了。卻沒想到,人不曉得,天曉得,報應終究還是會來的。”
溫知恩說,“是人就會犯錯。犯了錯,盡力彌補,就是最大的善舉。”
于鐵男見薩滿巫還有故事,八卦心一下子就被點燃了。連忙湊了過去,“是啊是啊。發生什么事兒了您給我們說說,我們幫您彌補。”
“不,孩子。這世上有些錯,一旦犯了,就無法挽回。”薩滿巫摘下巫師帽,斑白的頭發如同草原枯黃的野草,活在孤寂與飄零里,站在終點的邊界上。
“那時候,我還是個18歲的小伙子,那時候我的眼睛還是澄澈清亮的,看得見天上的雄鷹,也看得見清澈的河流,對未來的生活還充滿無盡的遐想。”
于鐵男納悶,“那你眼睛是怎么瞎的”
“別著急,孩子。我就正要說給你聽。”
“那年上山下鄉,來了個小姑娘,人們叫她孫紅英。梳著兩條麻花辮,帶著一條紅色的頭巾,笑起來讓人離不開眼,我第一眼就被這個小姑娘迷住了。后來的日子,我慢慢地認識了她。她干活麻利,從不喊苦喊累,見人就笑,走在人群里就像太陽一樣耀眼,溫暖。”
于鐵男說,“所以您愛上了她”
“是的,但是我愛上了她。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平凡普通的男人不配擁有太陽,所以我把自己的情感悄悄地壓在了心底。直到她離開了草原回到了金壇。”
于鐵男又問,“您就這樣放棄了一生所愛,難道心里就沒有遺憾么”
“年少時很少會遺憾,騎在馬背上,就能一直往前走。可是,老去也只是一瞬間。當我看過這草原每一寸土地,經歷過草原無數個春夏秋冬,看到自己的眼角有了皺紋,看到自己拉不動弓的時候,一切就變得乏味起來。我開始懷念過去,懷念我曾差點擁有的美好。”
“您后來有沒有見過她?”
“沒有。可我們一直有聯系,可以說是我主動和她聯系。她結了婚,又早早地守了寡。她常常在信里說,養育孩子很辛苦,很懷念在草原的日子。而我經歷了一場大病,被選中成了薩滿巫。”巫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很想嘲笑一下造化弄人,到最后卻化成了萬般無奈,“三十多年后。她的兒子有一天找到了我。她的兒子和她長得不太像。可一笑起來,就有了她的影子”
“她兒子遇上了難事,沒有勇氣去做,求神靈助他一臂之力。可她不知道她的兒子卻要做的確是傷天害理的事。我欠她的,我別無他法。”
溫知恩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站起身來,大聲質問道:“你說的這個女人的兒子是不是夏春山。你幫他去害了他的親哥哥?”
薩滿舞也激動了起來,“你怎么知道?”
“神靈賜福,鬼魔布禍。神靈不會助他,只有地獄里的鬼魔會。我獵來一頭母鹿,割開它的肚子,取出了它肚子里成型的小鹿,將它放到青銅鼎里。又取來匕首,將它的血滴入鼎里。大火燒得越來越旺,而我舞得越來越癲狂。直到烏云密布,鼎中沸騰,我的世界漸漸變成血紅色。我知道我們成功了。”
于鐵男難以置信,“為了這種事,你居然毀了自己的眼睛?”
薩滿巫絕望地望著她們,灰蒙蒙的眼眶里流出了兩行渾濁的淚,“那是天譴,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他吃下了小鹿肉,汲取了惡靈的力量,這就是代價。”
溫知恩緊緊攥住拳頭,她極力克制想要一刀捅死他的沖動,“你對得起死去的人嗎?為了你愛的人,就要無辜的人去送死?”
“我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