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官文接手之后,經過多次實戰歷練的直隸清軍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然而畢竟還是和真正的一銳無法相比,再加上已經四天三夜時間里多次發起高強度的攻堅戰,士氣、體力和斗志都受到了巨大影響。
所以,僧王爺這邊的指揮調度稍微出了一些疏忽,沒能及時輪換軍隊延續攻堅強度后,崇文門這邊的清軍便終于敗下了陣來,疲憊不堪的清軍士卒得不到生力軍輪換,無法再向城墻頂端沖鋒而上,壓力大減的崇文門吳軍乘機瘋狂開槍砸石,打擊城下清兵,死傷慘重的清軍突擊隊無法招架,只能是扔下沉重飛梯撒腿而逃,踏著滿地的死尸和殘破武器狼狽逃回后方,寧可被軍法處置也不愿再留在城下白白送死。
隨著清軍的敗走,幾天來幾乎沒有任何時間休息的吳軍將士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抓緊時間喝水喘氣,包扎傷口,用手抓著大口大口吞咽早已冰涼的飯菜,吳軍輔軍也趕緊搶救傷員,搬運石塊灰瓶和danyao補給城墻陣地,上上下下都在暗暗祈禱,祈禱神靈保佑,讓清軍的下一輪進攻稍微來得晚些,讓自軍可以多獲得一點休息時間。
清軍方面的情況也好不到那里,剛從前線撤回來后,許多的清軍士兵才回到自軍陣地,馬上就躺倒在冰天雪地中呼呼大睡,統率這支清軍突擊隊的清軍將領也是提心吊膽,無可奈何做好了被僧王爺陣前斬首的心理準備——僧王爺的暴躁脾氣可是相當出名的。
正在抓緊時間休息的下一波清軍突擊隊上下也在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等待僧王爺的進攻命令,逼著他們再次沖進崇文門戰場那架血腥殘酷的絞肉機,用無數的鮮血和生命換取那渺茫的破城機會,緊張和不安寫滿這些清軍將士的疲憊臉龐,渴望退兵休息的吶喊也一遍也一遍的在這些清軍士兵心中回蕩。
這時,奇跡出現,僧王爺新的命令下達,竟然命令崇文門清軍暫時停止進攻,以便火炮覆蓋崇文門城頭準備下一輪進攻。同時對于沒有鳴金就自行撤退的清軍突擊隊,僧王爺也沒有做任何的處罰!
“僧王爺萬歲!”
聽到這道命令,清軍將士頓時沸騰了起來,拍手歡迎僧王爺的仁慈軍令之余,還有無數的清軍將士一屁股直接坐在雪地上,躺倒就睡,不管再度密集發射的清軍火炮如何轟鳴,全都睡得無比香甜。
更有資格歡迎僧王爺這一命令的當然還是吳軍將士,雖然不斷向城頭砸來的清軍炮彈也在威脅著吳軍將士的生命,但是這樣的威脅和清軍士兵的蟻附進攻比起來,對吳軍將士來說卻無疑要小上十倍百倍都不止,所以歡呼著爭先恐后坐到女墻背后炮擊死角處避彈的同時,吳軍將士沒有一個不是在慶幸萬分,也沒有一個不在希望清軍的炮火準備時間更長一些,最好是炮火準備一整個晚上。
敏銳的發現崇文門這邊已經停止了殘酷的蟻附戰后,正陽門和宣武門這邊的清軍將士自然也看到了獲得休息時間的希望,不用任何人下令暗示,正在拖著疲憊步伐沖鋒的清軍士兵就已經自行放慢了腳步,放慢了把飛梯架上城墻的速度,不斷回頭張望,緊張盼望自軍陣地盡快響起撤退銅鑼聲音。
清軍攻勢放緩,吳軍反擊的力度卻在加強,為了盡快殺退城下敵人獲得休息調整的時間,城墻上的吳軍將士人人賣力,個個瘋狂,把石頭灰瓶象冰雹雨點一樣不斷砸下城墻,甚至潑灑火藥火油縱火退敵。結果此消彼長之下,正陽門和宣武門城下的清軍突擊隊很快就被先后擊退,愛惜士卒的僧王爺也果斷暫停了清軍士兵已經打怕了的蟻附戰,改為用炮火準備,以遠程火力密集覆蓋城頭陣地。
對于這樣的情況,曾國荃當然是在紫禁城門前對著上天作揖鞠躬,感謝上天保佑,降下讓人難以置信的神跡。不懂軍事的鬼子六、惠老王爺和醇王爺等人則一片茫然,雖然多少有些奇怪北面為什么只剩下火炮轟鳴聲音,不再有槍聲和人聲喧嘩,卻根本不明白其中蹊蹺。
最后,還是在快三更的時候,昏睡過去的官文再度醒轉時,才從前方傳來的聲音中聽出異常,也馬上驚問道:“什么槍聲停了?也沒喊殺聲了?光打炮有什么用?”
鬼子六等人全都無法回答官文的問題,官文無奈,只好又派人去向僧王爺直接詢問原因,結果僧王爺的答復也很快就送回了官文的面前,“正在炮火準備和調整軍隊,一會就打蟻附戰。”
得知答案,官文許久不語,半晌才聲音艱難的對傳令兵說道:“去告訴僧王爺,就說不必再打蟻附戰了,也不必再炮火準備了,停止攻城,把軍隊撤回來休息,天亮后整頓兵馬,先和山西吳賊決戰,然后再打內城。”
傳令兵領命而去,鬼子六也驚訝問道:“官制臺,你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同意用僧王爺的戰術了?”
官文苦笑,半晌才說了一句鬼子六半懂不懂的話,“士氣已泄,吳賊又已經緩過氣了,再繼續攻城,是讓士卒白白送死。”
言罷,官文又命令親兵叫來給自己治病的幾個太醫,向他們吩咐道:“從明天早上開始,你們隨時侍侯在老夫身邊,備足參湯,老夫如果再昏過去,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都一定要馬上把老夫救醒。”
“官大人,你的身體這么虛弱,怎么還能喝參湯強補?”幾個太醫都變了臉色。
“不要廢話。”官文搖頭,說道:“記住,老夫如果昏過去,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立即把老夫弄醒了,出了事與你們無關,老夫不會追究你們。”
“官制臺,你這是……。”鬼子六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王爺,你不必勸我。”官文聲音微弱,表情卻異常堅定,喃喃道:“明天和山西吳賊的決戰,老夫一定要親自指揮!”
官文親自頒布的退兵命令傳達清軍各部后,清軍隊伍中當然是歡聲四起,撤退回營的腳步也一個比一個輕快,然而吳軍城上卻是連歡呼勝利的聲音都沒有聽聞,有的只是此起彼伏的如雷鼾聲,以及橫七豎八躺滿一地的吳軍將士。
曾國荃也沒有歡呼,安排好了上城換防的軍隊,以及搬運昏睡士兵下城休息的輔兵后,曾國荃也沒去費力氣猜測的清軍突然退兵的真正原因,只是一屁股坐到了帥椅上,吩咐了一句敵人來了叫醒我,然后腦袋一歪,同樣也是鼾聲大作的馬上睡去。結果這也讓旁邊的張之洞徹底打消了將來也當一個軍隊主帥的念頭,暗道:“還是當個出主意的文官好,當軍隊主帥,太他娘累了。”
嘀咕完了,張之洞也這才研究起了清軍突然退兵的原因,暗道:“亂黨軍隊怎么會突然撤退?是準備耍花樣?還是真的撐不住只能放棄攻城?或者說,我們的援軍來了?不可能啊,我們的援軍不可能來得這么快啊?”
曾國荃只有一點明顯不如僧王爺,就是書生出身的曾國荃在身體精力方面遠遠不及弓馬嫻熟的僧王爺,就在曾國荃已經鼾聲大睡過去的時候,也在張之洞不明白清軍為什么會突然撤兵的時候,咱們的僧王爺仍然頂著漆黑的眼圈在自己的寢帳中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心里所琢磨的,也全都是如何在得力門生伊興阿所部的配合下,以逸待勞前后包夾,全殲千里來援的山西吳軍!
“終于等到這天了,既沒有多少洋槍洋炮,又沒有城池可守,本王這一場仗如果還不能全殲山西吳賊,就太對不起兩位先皇的在天之靈了!”
矢志報國的僧王爺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第二天天色全明之后,當僧王爺意氣風發的趕到清軍指揮部準備布置迎戰事項時,才剛進帥堂,就無比傻眼的看到病得快要斷氣的官文高坐在帥椅之上,還微微笑著和自己打招呼,問道:“僧王爺,來得真早啊,怎么樣?軍隊整頓好了沒有?”
“已經交代下去整頓了,限時巳時三刻前重整完畢。”僧王爺有些擔心的回答,又更加擔心的問道:“秀峰,你的病,好點了?”
“好多了。”官文端起面前茶碗,呷了一口對自己有害無益的溫熱濃參湯,然后才微笑說道:“辛苦僧王爺了,請就坐吧,巳時三刻,我們準時升帳點兵。”
突然明白了什么,僧王爺的神色頓時陰郁了下來,可是又不敢在虎視耽耽的鬼子六等人面前發作,只能是乖乖坐到與自己相熟的惠老王爺身邊一言不發,不斷悄悄偷看官文的神情,只盼這個該死的老奴才趕緊重新躺倒,重新把指揮權交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