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軍營里,吳超越肯定是馬上大張宴席,擺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找來十個八個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載歌載舞的歡迎咸豐大帝派來的查案團。但是很可惜,吳超越此刻正在紀律第一的軍營之中,還是在兩軍交戰第一線的軍營里,所以沒辦法,吳超越就在好是委屈一下富阿吉和閻敬銘這對欽差正副使了。
面對著吳軍士兵呈上的淡酒小菜,身材矮小又形容古怪的閻敬銘倒是吃得又香又甜,世家出身的富阿吉卻是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連筷子都懶得碰一下。吳超越看出他的不滿,忙說道:“富大人,實在抱歉,田家鎮遠離州府縣城,我軍目前又正在與長毛交戰,物資轉運困難,實在拿不出什么好的酒菜款待于你,還望你千萬恕罪。待本官攻破了長毛后回到武昌城,一定擺最好的酒宴向你賠罪。”
“吳撫臺不必客氣,下官還不餓。”富阿吉干巴巴的回答,又主動說道:“吳撫臺,議議正事吧,岳州府同知王勛彈劾你的幕僚把持湖北巡撫衙門,越俎代庖替你行使巡撫權力,還窩娼嫖妓肆意揮霍,涉嫌貪污湖北藩庫的錢糧,關于這件事,不知你做何解釋?”
“無中生有!無恥誣告!”吳超越回答得十分干脆,說道:“惠甫早在上海時就已經進了我的幕府,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是替我掌管文案,但湖北的每一件大事,都是他與我商量了由我拿主意決定,只有一些繁雜小事是他替我裁定,但也是每次公文都要讓我過目,我同意了簽名才下發施行,這算那門子的架空我?又算那門子的把持湖北巡撫衙門?”
“還有涉嫌貪污,更是無理取鬧!他王勛一個湖南同知,從來沒見過湖北藩庫的錢糧帳目,憑什么就一口咬定惠甫涉嫌貪污?關于這件事,我必然會上折子彈劾他誣告陷害,請朝廷替我的幕僚做主!”
富阿吉笑得很奸詐,笑嘻嘻的說道:“吳大人,王大人或許是有點風聞言事的嫌疑,但這也是事出有因,就下官所知,你那位趙師爺在武昌城里,可是租了一座上好宅子,包養了兩個青樓女子,這花費可不小啊。”
“那又有什么?”吳超越理直氣壯的反問道:“趙烈文并非在職官員,又并不是在丁憂守制期間,包養兩個女子侍侯他的飲食起居,違反了那一條朝廷律令?”
“那他的銀子那里來的?”富阿吉追問道。
“當然是我給他的。”吳超越想都不想就答道:“且不說惠甫出身于常州富豪之家,家有良田六百畝,桑田八百畝,足夠他錦衣玉食。光本官每年給他八千兩銀子的俸祿,包養兩個女子對他來說就是九牛一毛。”
“吳撫臺,你每年給趙烈文八千兩銀子的俸祿?”富阿吉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正在吃飯的閻敬銘也驚訝的抬起頭來細看吳超越,一高一低的兩只眼睛中目光盡是疑惑。
“富大人,用不著奇怪,我今年還要給他漲到一萬兩。”吳超越冷笑說道:“至于本官的銀子是那里來的,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是我自家的干凈銀子,我父親在廣州經營的同順洋行一直生意興隆,日進斗金,我又是家中單傳,我父親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一萬兩銀子對我來說,和一百兩銀子沒多大區別。”
富阿吉艱難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是既不滿吳超越的狂妄態度,又對吳超越妒忌到了極點——富大爺咋就沒這么一個好爸爸?暗妒之下,富阿吉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吳撫臺你的話下官都記住了,但是抱歉,下官這次辦的是皇差,所以下官即便相信大人你絕不會說假話,也得把這件事一查到底,審問趙烈文和核對湖北藩庫錢糧的事,下官還請撫臺大人盡力配合。”
“錢糧帳目隨便你查,趙烈文也可以隨你盤問,但是你沒有拿到真憑實據前,我不能讓你拘押趙烈文。”吳超越坦然說道:“現在我軍正在與長毛交戰,本官時刻離不開趙烈文的輔佐。”
“吳大人,這恐怕不行吧?”富阿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本官奉旨徹查湖北劣幕案,如果不把當事人趙烈文暫時拘押,萬一他乘機竄供和毀滅罪證怎么辦?”
“聽富大人的口氣,難道僅憑一道無中生有的彈劾奏折,就可以直接把人抓起來了?”吳超越毫不客氣的說道:“那朝廷里那么多的彈劾折子,是不是也要把每一個被彈劾的人都先抓起來審問?”
富阿吉無言可對,本來就極不好看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半晌才重重哼道:“那好,就請吳撫臺交出趙烈文經手的錢糧帳目,本官今天晚上開始就要查對與他相關的錢糧帳目有沒有出入!還有,本官查辦期間,趙烈文必須隨叫隨到!”
“隨叫隨到不可能,只能看情況行事。”吳超越更不客氣的答道:“戰情瞬息萬變,趙烈文替本官掌管軍中文書,又替本官出謀劃策制訂戰術,如果因為富大人你的隨時傳喚誤了軍情大事,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富阿吉的臉色更陰沉了,半晌才陰森森的說道:“好,隨吳大人你的意,但下官也有言在先,這些事,下官必然會向朝廷如實奏報。”
有肅順當靠山的吳超越當然不怕富阿吉的威脅,冷笑著一口答應,那邊富阿吉則很沒好聲氣的要求閻敬銘陪他下去查對帳目,一直沒說話的閻敬銘這才開口答應,然后又向吳超越說道:“吳大人,關于貴幕在錢糧帳目上是否有出入,為了證明他的清白,光光查對他經手的帳目還不夠,下官還要查對湖北藩庫的總帳目,萬望吳大人予以配合。”
吳超越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也馬上叫其他師爺把各種帳目交給富阿吉和閻敬銘。而富阿吉氣沖沖的離開后,吳大賽也馬上湊到了吳超越的面前,低聲問道:“孫少爺,是不是把準備好的銀子連夜送過去?”
“不能送。”吳超越斷然搖頭,低聲說道:“這個富阿吉明知道田家鎮正在打仗,還故意跑到前線來查辦趙烈文,擺明了是想故意整治我們,還一直揪著錢糧帳目的事不放,除了想搞趙烈文以外肯定還想把我也捎帶上。這時候給他送銀子,等于就是送把柄給他抓,他把我送的銀子往朝廷里一捅,我和惠甫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如果他真從帳目上抓到什么把柄怎么辦?”吳大賽低聲問道。
“沒事,惠甫人正不怕影子歪,量他富阿吉在帳目上也抓不到什么把柄,我們只需要提防他故意栽贓陷害就行。”吳超越搖頭,又低聲說道:“派可靠的人,秘密盯緊富阿吉和閻敬銘,查清楚他們在私下里是不是和我那老師那邊有秘密聯絡。”
吳大賽應諾,又趕緊派人去暗中監視富阿吉等人,吳超越則陰沉著臉低聲罵了一句,“狗ri的!別給老子抓到你被曾國藩暗中指使的證據,等老子抓到了,連曾國藩老子都上表彈劾!”
是夜,太平軍的小股船隊又來騷擾了田家鎮防線兩次,筋疲力盡的吳軍水師將士怒火沖天,一致向吳軍水師營官王孚請求出戰,表示寧愿戰死長江也不愿再被太平軍水師這么折磨下去,王孚把水師將士的請求稟報到吳超越面前,吳超越猶豫再三后仍然還是搖頭拒絕——毫無勝算,吳超越實在不忍心讓水師將士白白送死。
次日上午,富阿吉果然傳喚了趙烈文過去問話,無辜躺槍的趙烈文被迫無奈,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去接受詢問,吳超越知道趙烈文精細也沒浪費口水叮囑他怎么行事。然而吳超越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少時間,吳大賽卻快步來到了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孫少爺,護送趙師爺去見富阿吉的弟兄來報,富阿吉的隨從向他發出暗示,說我們只要識相,趙烈文這件事馬上就可以抹過去。”
雖說老吳家在官場上辦事一向喜歡用銀子開路,但是吳超越這次卻不敢掉以輕心,盤算了一下就說道:“等等看再說,得防著這是富阿吉故意設陷阱,別我們的銀子送過去,他一轉手就上交朝廷,那我們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差不多到了正午時分,趙烈文才滿臉疲憊的回到吳超越面前,吳超越趕緊問起情況時,趙烈文搖頭說道:“擺明了是有備而來,揪住你以前的公文政令大部分是我代筆這點不放,一再誘供想把控制湖北巡撫衙門的罪名扣在我身上。還不斷問我和洋人的接觸情況,看樣子是還向栽給我一個私通洋夷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