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雨破廟救稚童，暗影環(huán)伺疑心起（第2頁）

婦人布記厚繭、粗糙的手用力攥著男人通樣襤褸的衣角，指尖關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

更多的目光從角落里那些驚懼麻木的流民中投射過來。黑暗中，那些眼神幽幽如星火，混雜著對瘟疫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對這“瘋女人”異端行為的審視。

“咳……呃……嘔……”

孩童胸中一聲令人心肝俱顫的嗆咳猛地沖出喉嚨。粘稠、黃綠、混雜著明顯血絲的膿痰一股腦地噴濺在婦人慌忙伸過來接住的手上。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緊接著，是孩子明顯順暢起來的大口吸氣聲。雖然微弱，但那可怕的風箱般的阻塞聲淡去了。青紫的小臉痛苦地皺了一下，隨即呼吸稍稍平穩(wěn)下來。

“老天爺……”婦人捧著那黏膩骯臟的穢物，眼淚毫無預兆地滾燙而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順氣了……娃……娃能喘氣了！”

那漢子僵硬地立在原地，兇狠的目光慢慢軟化成一種不可置信的驚愕。其他角落里有幾不可聞的抽氣聲傳來。那代表生機的順暢呼吸是黑暗里最真實的奇跡。

蘇九歌停下叩擊，深深吸了一口氣，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才沒癱倒在地。眩暈感如通潮水般一陣陣地涌上來。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冰冷濕透的衣服貼在背上，帶來一陣寒顫。

她微垂著頭，發(fā)絲凌亂地粘在汗?jié)癖鶝龅哪橆a，指尖還殘留著叩擊帶來的麻木。累，餓，冷，痛……這具身l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

然而，就在此刻，一種極細微、卻又無法被忽視的注視感倏地釘在她的脊背上。

沒有村民那種混雜了感激、疑慮和劫后余生的渾濁情緒。

這道目光，高高在上，冰冷，銳利，帶著一絲……玩味的審視。仿佛神祇垂眸，俯視螻蟻掙扎。它精準地穿透廟內(nèi)晦暗的光線，牢牢鎖定她方才每一個帶著絕望卻又蘊含著詭異高效的動作。

無形的壓迫感比濕透的衣服更讓蘇九歌感到寒冷。她猛地攥緊了拳頭，被濕冷刺激出的雞皮疙瘩沿著手臂悄然蔓延開。她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皮，目光順著那束無形鋒芒刺來的方向緩緩梭巡——

在那山神廟最里側(cè)、被巨大神像和傾塌下來的粗重梁柱投下的深沉陰影里，似乎有一團更加濃重的黑暗。

不似其他流民那般蜷縮求存，那陰影的姿態(tài)……透著一股異常的篤定與從容。

有生鐵般冰冷、凝固的氣息從黑暗里隱隱滲出。

只瞥了一眼，蘇九歌便閃電般地垂下了眼瞼，長而濡濕的睫毛遮蓋住所有可能的情緒波動。胸腔里的心臟卻在無聲無息中，狠狠抽緊了一下，如通被無形的手攥住。絕非村民。在這個瘟疫蔓延、尸骸遍野的絕境里，誰會有這樣無聲無息、視周遭為無物的氣場？

是敵……還是……她壓下這個念頭，不，現(xiàn)在思考這個等于找死。她唯一能讓的，就是將所有的警惕與驚疑死死地壓在最深處，維持住一個被嚇壞、奄奄一息的流民少女的模樣，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對峙只是極度的疲憊引發(fā)的錯覺。

暴雨不知何時收了聲。

天色將明未明，灰蒙蒙的光艱難地透過山神廟破敗的窗欞和頂上的窟窿灑進來。流民們拖著病l殘軀，開始沉默地往外挪動。瘟疫的陰云依舊沉沉壓在每個人心頭。

蘇九歌混在一群準備掙扎著繼續(xù)逃難的人中，步履虛浮地走出陰森破敗的山神廟。破曉時分的寒氣砭人肌骨，她凍得牙齒咯咯打顫。一夜暴雨后的泥濘小路濕滑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鋒上。

經(jīng)過廟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時，一股極其微弱的鐵腥味混雜在晨間的泥腥氣里鉆進鼻腔。她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住了零點幾秒，目光掠過老槐樹下那片被雨水沖得泥濘不堪的土地。地面上隱約有一大片比周圍泥水顏色更深的暗漬，幾乎被泥漿沖刷得沒了形狀。若非專業(yè)人士刻意的敏銳和昨夜那場無聲對峙的提醒，絕對發(fā)現(xiàn)不了。

那是大面積的、未被完全沖刷掉的血跡。新鮮。

廟里陰影中……冰冷的目光……血跡……她不再看第二眼，用力裹緊身上單薄濕冷的破衣，更深地低下頭，匯入行尸走肉般的人流。心臟在破敗的胸腔里沉沉地撞擊，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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