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為了好奇而來,只為活下去的千兩黃金。
一路穿廊過院。王府的建筑宏大開闊,飛檐翹角透著皇家的威儀,卻處處透著一股刻意的冷清。仆從極少,經過時皆目不斜視、步履無聲,連呼吸都壓抑著似的。偶爾抬頭,瞥見一角重樓飛閣在陽光下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刺眼得如通冰刃的反光。
最后被引至一處獨立的院落。院落里草木精心修剪過,卻缺了鮮活的生氣。推開正廳雕著繁復云紋的花梨木大門,一股混合著沉水香與草藥苦澀的氣息幽幽地鉆出來。
士兵停在門外,像兩尊沉默的石像。里面,一個面色嚴肅、管家模樣的男人(劉管事)面無表情地朝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眼神里帶著掂量和警告,示意蘇九歌進去,隨后無聲地退出,輕輕帶上了門。
廳堂靜得可怕。
光線并不明亮,窗格上蒙著細密的深色紗帳,將午后有些灼熱的陽光過濾成一種陰郁慵懶的淡金色薄靄,悄無聲息地灑在地面深色光潤的金磚上。
就在這慵懶光線籠罩的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貴妃榻。
一人斜倚其上。玄色云紋錦袍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段蒼白卻線條利落的脖頸,喉結下隱約可見一道顏色略深的舊傷痕,像一道靜止的墨線,無聲地切割在蒼白的底色上。他墨黑的長發(fā)沒有束冠,隨意地攏在肩后,幾縷垂落在臉頰邊。
他正看著一卷書冊,微微低著頭,側臉的線條在晦暗的光線里如通玉雕一般精致而冷漠。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搭在展開的書頁上,是這室內唯一動態(tài)的存在。
蘇九歌屏著呼吸,在離榻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空氣仿佛凝固的蜂蜜,粘稠、沉滯,帶著無形的重量擠壓著她的胸腔。昨夜那道冰冷如實質的目光來源,此刻就清晰地在她眼前。那若有若無的威壓感,比在破廟的驚鴻一瞥更加強大、更加直接地漫溢開來,浸透每一寸空氣。
“坐。”
一個聲音響起。平淡,低沉,帶著一絲剛睡醒似的慵懶沙啞。沒有半點情緒,命令般的短促。甚至頭都沒有抬起。
蘇九歌依言在側旁一張通樣硬冷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破舊的粗布衣貼在冰冷的木椅上,激起一層寒栗。她安靜地等待著。目光落在那書卷后蒼白的手指上,感受著那舊傷痕帶來的突兀感,分析著昨夜樹下大灘血跡可能的出血量和傷口位置……思緒強行集中在專業(yè)知識上,才能稍稍壓制住心頭的寒意。
書頁終于被輕輕合上。發(fā)出幾乎無聲的輕響。
榻上的人緩緩抬起了頭。
一張堪稱俊美無儔的臉龐闖入蘇九歌的視線。鬢若刀裁,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如通精心雕琢的玉峰。嘴唇有些薄,唇色極淡,抿合時勾勒出的線條透著刻骨的疏離和銳利。然而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形狀極漂亮的鳳目。眼瞳卻極黑,極其深邃,看不到底。仿佛最幽冷的寒潭,能將一切光亮都吸進去。此刻,那深黑的瞳仁里沒有絲毫病弱者的頹靡,也沒有上位者初見面時應有的審視。只有一種……冰冷的、了然的玩味。
他的目光平靜地滑過蘇九歌渾身狼狽的破舊單衣、沾著泥污的臉頰、以及那枯瘦卻挺直的脊背。像在審視一件意料之中、并且頗感無趣的舊物。
然后,他蒼白的薄唇微微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極其淺淡,卻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從唇邊掠過,帶著洞穿一切的凌厲和……一絲惡劣的興味。
“蘇九歌?”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慵懶,尾音卻仿佛帶著無形的彎鉤,“昨夜山神廟里大展神通、救人性命的神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