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這個人,并不很喜歡赤裸裸的武力。能夠站在黑暗中看著敵人死掉,絕不會想要自己大汗淋漓地將敵人一刀刀地割死。
當然在敵人將死之前,他是必然要從黑暗中走出來說些話兒的……要不然殺了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既然從李善那里知曉了些蘇翁的過往,便不能藏在心里。
這蘇翁似乎極信奉“渾身都是破綻也就沒有破綻了”這句話。從與李云心初次見面便將一切都說了——他既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也不隱瞞自己的神通。“只說一部分事實”這手段被他發揚光大,偏生又的確神通廣大高神莫測……
實在叫李云心不曉得“打他哪一個破綻好”。
既然如此了,他便也不做小人姿態。他心中有事,就問出來。
那日從李善處得了消息之后,他就拎著李善回了君山。先將這“十公子”擲在蘇翁面前,叫他將話都說了,然后將他驅逐出去、關了門。
于是屋中就只剩下他與老者了。
那時天已黑,他們在君山紫薇宮的中殿。
中殿建在半山腰,一側是懸崖。此刻從窗戶當中看出來,能看到明月高懸廣闊洞庭之上、千里湖面煙波浩渺,是如同仙境一般的美景。
李云心便臨著窗,看在屋中吃菜飲酒的蘇翁笑了笑:“也不是有心探您的底。只是路遇了這么一伙妖魔,隨意打殺了,結果竟和您的蘇家有牽連。”
“我將他的話細細琢磨一會兒,覺得您的身世好奇怪。您看——您不是尋常人。手段高明得我都看不出來歷。但也不像是妖魔。”
“照理說您這樣的行事風格,我覺得和共濟會很像。但是您又偏和他們對著干。那……你莫非是道統的人?可是道統人啊——”
李云心略略拉長了聲音。在清涼的湖風吹進窗戶里的時候,仔仔細細地盯著老者的面目看:“那群蠢貨怎么能像你這么有趣呢?所以覺得你也不是道統的人。我說老人家——”
“此刻我也算這洞庭的半個主人。我好吃好喝地供著你,每天陪你說說話。你說你還有十幾二十天的命,我這也算是在給你養老送終——所以說您能不能說說您的來歷?啊——我曉得,高人都喜歡高深莫測,好些事情叫晚輩自己去悟。這種事情我也聽了許多,好神奇的。”
“但是老人家你要知道那是幸存者偏差啊。領悟了的人的故事被流傳下來,大家都覺得,哇,好棒。更多更多沒聽懂,結果兩個人都失了望的情形肯定沒人記錄下來。所以說……”
李云心走到蘇翁的面前座下、為他斟滿一杯酒,誠懇地望著他:“讓我們多一些真誠、少一些套路,開誠布公,好不好?”
“我現在很急。我擔心外面我的人,也怕自己小命不保。如果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可以好好地說出來。我覺得可以、雙贏的,我就努力去做。我覺得不靠譜不喜歡不同意的……哪怕您什么都不說、偏逼著我,到最后搞不好也是個魚死網破的結果。”
李云心嘆了口氣,和善地說:“您要知道,我這個人,其實很兇殘的。”
老人先前只靜靜地聽著。聽李云心說了后一句話才笑起來。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了、放下,咂咂嘴。
“你這孩子倒是心急。”他略思量一會兒,長出口酒氣,“好好好。你既然這樣說了,依著你的脾氣,嘿嘿——我若再不給你說些什么,你少不得就要一面笑著同我說話,一面暗地里算計我了。你說你兇殘,啊,這個老頭子我也曉得的。”
“可也就是因為這一件事。”蘇翁臉上笑容慢慢消失。但并非冷下來,而是鄭重其事,“也就是因為你行事太兇殘、戾氣太重。所以哪怕有法子叫你出這洞庭,眼下也不能。你也不要急。老頭子說了我還有不久的命,我就不會活得長。等我去了,你自然也可以出洞庭。”
李云心笑了笑,正要說話。
蘇翁卻打斷他:“你莫笑。我曉得你做過那些事。也曉得許多事你是迫不得已,但……有一件,我問你——那尹家的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云心慢慢挺直了身子。
他微微瞇起眼,在臉上泛起柔和的笑意:“您在說什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