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定了定神,瞥一眼身邊躺在地上的黑刀拱手道:“鬼算子劉公贊。久聞大名。那么這是有事要問在下了。”
劉老道在李云心面前像個慈祥的長輩、忠心的老仆。如今李云心不在他單獨與應決然說話,身上隱藏許久的江湖氣息竟然又回來了。他在火堆之后坐著,火光倒映他的臉——看起來竟然真地找回了當年鬼算子的風采,顯得高深莫測、正邪難辨。
只見他嘿嘿一笑,從面前火堆中抽出一根柴,好叫那火再小些。然后抬眼問:“我家龍王叫應大俠帶人來渭城,這事我是知道的。應大俠今次果然來了,可見是重諾之人,龍王定然欣喜。只是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劉先生請講。”
“你們在城外見了嘉欣那孩子,將她救起了。我在外面的兩位朋友之前已說了事情的經過。我聽了,佩服應大俠的俠肝義膽。但——應大俠從道統道士手底下搶人,卻毫發無傷。不但你毫發無傷,就連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毫發無傷。這一點,老道不是很明白了。”劉公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應大俠怎么說?”
應決然沉默一會兒,冷笑:“沒什么好說的。毫發無傷的理由多得很——道士手上妖魔大把,并不在意。道士怕追了耽誤布置法陣的時間,也就沒有趕上來。隨便說一種在下都覺得合理,畢竟是仙人,不是世俗人。但劉先生如果有疑心,哪怕那道士眼下站在此地說原委,你還是有疑心。”
劉公贊捻須微笑:“應大俠說得有理。但龍王說過,他從不相信巧合和異乎尋常之事。見他做事做得久了,老道也就這樣想了。因而這一件,我是這樣想。”
他說道這里收斂神色,向應決然一招手:“應大俠進來坐。天色晚了,看著要落雨。”
應決然略一猶豫,撿起地上的黑刀走進屋子里。
說來也巧。他剛一進屋,外面就起了風。屋頂的瓦片被刮得微微作響,荒草都伏低了頭。兩息的功夫便有豆大的雨滴砸下來,再過一息,狂風已經嗚嗚地攜著雨幕沖進來,直卷得地面都塵土飛揚了。
但劉公贊自從袖中取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辭地祭出了,堂中的風就一下子減弱,變成叫人身心舒泰的微風。
應決然微微一愣。他只知道從前劉公贊的江湖身份,卻未想到他竟然精通道法——到了如此地步!
但這一愣之后,他倒覺得更不能輸了氣勢。撿一塊沒有被劈成柴火的木樁坐了,道:“這也是巧合了。劉先生怎么看?”
他看看外面的雨幕——狂風在天井里變成小小的龍卷風。那雨滴便被龍卷風一片一片地卷著,變成一道亮白色的漩渦、劈頭蓋臉地澆在地上、屋頭。瓦片叮叮當當地往下掉,就仿佛這三間屋子就要傾塌了。
劉公贊又笑:“這可不是巧合。你來時應該曉得了,進來容易出去難。實際上,咱們是被高人困在了此地。不知高人存的是什么心思,但想來沒有惡意。因而這里的氣候反常,這樣大的風雨并不罕見。什么時候天上砸了拳頭大小的雹子、李子、魚、肉,那也算尋常。”
“這些暫且不提,只說應大俠的事。”劉公贊不去管應決然看起來有多么驚詫,“老道在想的是,應大俠一行人恰好就遇到了于公子。恰好就在城外遇到了嘉欣。恰好那些道士又有事沒有追趕……這些個恰好,未免有點多了。”
“倘若要我說,我會提防道士將你們當成了餌。我家龍王——外人說他殘暴,實則心中是暖的。他嘴上的話未必是心中想的話,這一點我曉得。倘若你、于家公子、帶著嘉欣投奔他那里去了,他可很難將你們拒之門外。前些日子我已得到消息,說龍王是身處什么禁制當中,道統的人想要沖進去,卻拿龍王無可奈何。因這事再一想……我覺著,那些道士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劉老道微微嘆口氣,用手中的長勺在瓦罐里攪了攪,漾出一陣香氣。
不遠處那三花聞了這味道登時瞪大了眼。可似乎還記著老道之前同她斗嘴,就又戀戀不舍地看一眼,別過頭去了。
“所以將你們也弄進來了。”劉老道看著應決然,“此處也是個禁制。只有一方小天地。有這院落,院落在山崖上。再往外走就是霧氣。走進去了還會再走回來。你們在外面,要么就是去找我家龍王,令他兩難。要么就找不到,或許被道士殺了。進來了雖說不知何年何月出得去,但終究外人不敢輕易來。這算是咱們為龍王做的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不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他添麻煩。”
應決然深吸一口氣,看劉老道:“之前在外面我說那李云心可能如何,外面那兩位只同我說,他有個大謀劃、不必擔心。如今再聽你說說這番話,覺得似乎劉先生對你家龍王的處境不是很樂觀。如果他日后真的不樂觀了……我們豈不是要被困死此處了?”
“世間,哪里有萬全之策。”劉老道笑了笑,“此時與你把事情都說分明了,就是告訴你且安下心。你是個不會道法的武人,萬萬出不去的。不要做無謂之事。另外就是等著——看是不是有人會來。一旦來了人,就說明我想的事情是真的,你們的確是餌。如果道統將你們這些世俗人都當成餌了,那我們就更不必擔心龍王的處境——那說明道統對護著他的那層禁制全然無計可施,都要出此下策了。”
“來。說了這么久,來吃點東西。內人抱恙,只有這些能與她補一補了。”
劉老道說完起身,從身后取了三只大木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