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抬手,再次精準地打斷了王五的話頭。她知道醉月樓才是林家搖錢樹的主根兒,林隱這破釜沉舟的“瘋”勁兒讓她不得不退讓,尤其是那句“船”字之后。
“無妨,”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心機,“讓管事娘子跟著仔細伺侯少爺,選個清凈的雅間,點幾曲清雅的平復心緒…就在樓里,不出門…”
清靜?林隱在心里冷笑。有您這位好繼母的死士尾巴吊著,哪里能有清靜?
林隱才不管,只是把鼻涕往秋棠袖子上蹭得更狠,嚎得屋頂都快要抖三抖:“走!現在就走!誰要攔我?!有鬼抓我!娘!鬼抓手上有黑線!黑線!”
他瘋得歇斯底里,胡話連篇,將心底那巨大的恐懼和對窗外那雙“鬼手”的憎惡,全潑灑在癲狂的表演里。那份混著藥味的恐懼穿透了偽裝,讓柳氏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
柳氏最終無奈揮了揮手。
夜色初沉,云州這座繁華商埠最喧囂的心臟位置,燈火煌煌如晝。三層的醉月樓朱漆雕欄,層層疊疊的燈籠掛得密如繁星,紅的妖嬈、粉的曖昧,流淌的光暈潑亮了半條喧囂的天水街。
“醉月樓”三個鎏金巨匾,在無數燈影里反射著富貴而又渾濁的光芒。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男女調笑的旖旎之聲、酒菜脂粉的復合濁氣,毫無保留地蒸騰出來,混合著某種更為原始的欲望喧囂。
馬車繞過正門最喧囂的地段,在一道相對僻靜、直通廚房與雜役內院的側巷旁停住。簾子被粗壯的仆婦掀開,一股嗆人的油煙混合著餿水的味道立刻撲了林隱記頭記臉。
“哎呀少爺,小心腳下!”管事娘子張翠花的聲音尖利刺耳。
這女人一身俗艷的桃紅撒花襖,兩頰涂得像是偷了猴子屁股,蒜頭鼻,塌鼻梁,卻偏要擠出十二萬分的諂媚關切。
這張翠花是柳氏一條忠實的看門惡犬,眼神滴溜溜地在林隱臉上掃視,似乎要把人骨頭刮出三道痕。“咱走這邊,清靜!不吵著少爺養…養神!”
那“養神”兩個字,帶著一種粘膩的算計。
林隱被兩個粗壯的婆子幾乎是架著下了車,腳剛踩到地上就作勢要往那油膩膩巷子里的積水上趴——當然是沖著避開地上幾個可疑污跡的方向。他嘴里“嗬嗬”怪叫著嚷著“滑!有鬼手扯我后腿!”一邊任由張翠花驚惶厭惡地指揮人把他拽穩。
進了門,穿過嘈雜忙亂的下人區域和充斥著濃郁香料與汗液氣息的后廚通道,張翠花的目標似乎是三樓深處一間幾乎不用的冷僻雅間。
“走…走正堂!”林隱突然停住腳步,指著那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大廳方向,眼神又切換到了那種不講理的執拗,像個鬧糖吃的三歲孩子。
“不走這暗道兒!有鬼!鬼影子嗖嗖飛!我要聽曲兒!紅袖姑娘!不!要…要蘇清淺!蘇清淺唱!唱《十八摸》!”
“蘇姑娘”三字仿佛帶著某種禁忌的電流。張翠花臉上的橫肉猛地一跳,堆砌的笑意像石灰墻皮一樣嘩啦碎裂,露出底下的鐵青。
“少爺!”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尖銳惱怒,“休得胡言!蘇姑娘那是清倌人!只應酬府城真正的貴人大家!豈能唱那等……”
張翠花始終拗不過這發瘋的林少爺,還是將林隱帶著繞過偏巷,到了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