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嗚咽一聲,抱著頭蹲了下來,感覺天崩地裂。高懸在天空的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著他的背,似乎要在上面燒出一個洞來。他的淚一落到地上,頃刻便蒸發殆盡,不留一絲痕跡。他像根木樁似的蹲在那,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兩只腳。不知道蹲了多久,好像一個世紀那樣長,阿塊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孟瑯走出一截后,發現阿塊沒跟上來。他沒管他,繼續朝前走,神色冰冷,內心憤怒。他渾身都汗shi了,嘴唇現在還疼,跟火燒似的。他不知道阿塊為什么會干出那種事,是醉了嗎?醉了也不至于把他當女人!不,他沒醉,那為什么?為什么?他突然停住,心煩意亂。
他在那站了好一會,忽然一拳打到墻上,接著又打了好幾拳。他抹了一把shi淋淋的臉,沮喪地想,為什么?阿塊喜歡男人?怎么會呢?根本看不出來,再說,他們之間有什么——孟瑯猛然想起之前阿塊觸摸他臉龐時感到的怪異,難道那不是一種錯覺嗎?那他那么干——可那也是因為阿塊看不見啊!
他毫無意義地在原地亂轉了一會,依舊沒想出任何頭緒。悠長的蟬鳴在空氣中一次次回蕩,好像一根不斷被彈響的琴弦。孟瑯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當他意識到這個動作后,就像被蜜蜂蟄了似的抽回手。
這是不對的。孟瑯想,他知道這種事。在徐風,蓄養男寵也是常有的事,可他打心底里厭惡這種行為。不管怎樣,這是有違天倫的,是離經叛道的,是受人唾棄的。一定是哪里出錯了,他想,或許是因為阿塊失去了記憶,只要他想起了他就不會犯這種糊涂了。
沒錯,只要他恢復記憶——他不可能生前沒有一個女人。他應該有個妻子,或者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就像遙碧之于孟瓊。
驟然間,孟瑯想起了阿塊的笑。他想起曾幾何時看到過這樣的笑容了,那是孟瓊以前每次看到遙碧的時候都會露出的笑。他以前太愚鈍了,從沒看出過三弟對遙碧的心思,現在他也同樣愚鈍,不曾看出阿塊對他的心。可這怎么可能呢?他是男人,阿塊也是男人,阿塊怎么會喜歡上他呢?
“因為他還不熟悉別的人。”孟瑯低聲說,“因為他還不認識別的人。沒錯,他只認得我,他把這種信任當成了別的什么,就是這樣,這是一種錯覺。”
漸漸地,孟瑯說服了自己。“既然這是一種錯覺,”他繼續自言自語,“那么我就該把它糾正過來。這樣才是對的。”
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至少,他知道該怎么面對阿塊了。
他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他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他站在那兒想了好一會,才發現少了阿塊。他沒跟上來,而他已經走出很遠了。孟瑯心一沉,馬上往回走去。他沒發覺自己有些慌。快走回去時他隔老遠就看到蹲在地上的阿塊,明明那么大個人,蹲下來卻好像很小一團,在地上形單影只。
孟瑯皺著眉,走過去,他大概走了三四步,阿塊便抬起頭,望著他的方向問:“道長?”
孟瑯停住了。他和他直接大概隔著一丈遠,他望著地上的阿塊,蒼白的幕離遮住了他的臉,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時此刻,孟瑯的心情十分復雜,有煩憂,有沉重,有無奈。他在那兒站了好久,最終嘆了口氣,說:“走吧。”
阿塊立刻站了起來,孟瑯沒等他走過來就走了,他知道阿塊會跟上來。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就像剛認識時那樣。但現在,兩人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
一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沒說。阿塊很害怕這樣的沉默,可他也不敢開口。回屋后,孟瑯說:“坐。”阿塊沒動,孟瑯說:“你不坐那我坐了。”他端正地跪坐在地上,這是商討大事的姿勢。
“我覺得,你弄錯了。”孟瑯將一路上思考良久的話說了出來,“你現在記憶不全,又不認識別的人,所以把對我的信賴當成了別的東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岔的,但這是錯的。你喝了酒,犯了錯,這沒關系,人醉酒時總會誤事,世子今天還出了那么大丑呢。我想我們就忘了這事吧,我們還跟一樣,如兄弟朋友相處。”
“不是兄弟。”阿塊說,“也不是朋友。”
“我說過你弄錯了。”
“我沒弄錯。”
“你弄錯了。”
“我沒錯!”
“那么,”孟瑯忍耐地說,“這是什么?你剛遇見我時,連話都說不順。你失去了記憶,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這種情況下,你自然而然會依賴我——可這只是依賴!一旦你想起前世,想起你的妻子兒女,你要如何自處?那么,這不是錯覺還能是什么?就像人在大海中抓住一根浮木,珍貴得好像就是他的全部,可一旦他到了岸上,就會發現那根木頭不值一提。阿塊,你得迷途知返。”
“這不是。”阿塊激動地說,“要是這樣,我不會想親吻你,不會想擁抱你,不會在你跟她們說話時難受的要命!”
孟瑯被他的話弄得有點難堪:“這只是因為那樣會讓你覺得危險,覺得好像會失去我——”
“那是因為是你。”阿塊說,“因為是你,如果是別人坐在那里,是那個閻羅,或者那個混賬世子,或者你師傅,或者隨便一個人坐在那里,我都不會這樣。因為是你,道長,因為是你才會這樣,因為是你我才會喜歡上你。”
孟瑯感到錯亂了。他原先想好的那些看似無懈可擊的話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無比蒼白。他困惑地沉思著,這時,阿塊向前走了兩步,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他摘掉了幕離。他們之間,相隔三尺,彼此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