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瑯突然感到一陣心酸。還有六個月,阿塊就要死了。
可這個馬上就要死的人,現在卻笑得如此開心。
皇帝有起居注,皇子有傳,甚至皇后也有傳,但公主不會在史書中留下任何痕跡,除非她做出了什么驚天動地之舉,才會在史書中占有小小一頁。很不幸,玉碗公主沒有在仙鶴國的史書中獲得一席之地。不過,孟瑯原本要找的就不是玉碗公主,他要找的是玉碗手記中提到的那些人。
玉碗手記中提到最多的是三個男人:駙馬、弟、成武弟。其中,駙馬文弱削瘦,臧樂仁五十而崩,樣貌、年紀都與阿塊不符。剩下的齊成武是仙鶴王義子,據說身材奇偉,勇猛無雙,曾克山匪,后出征連國,數戰數捷,后為當路所殺。
當路乃連國將軍,因常戴狼面,賜封號當路君。仙鶴王和齊成武俱折于此人之手,鶴州人至今仍然諱言,視當路為不祥,逢年過節,亦有射狼之俗。因當路后來謀逆,連國不僅不禁其俗,反而倍加發揚。當路所率軍隊,亦戴狼面,由玄鐵所制,號為黑狼軍。
難怪公主殿下看到阿塊的面具時會那樣憤怒,孟瑯想,這完全是個誤會。
孟瑯覺得齊成武有點像阿塊,但他死在古戰場,不死在冰天雪地里。可仔細一想,究竟什么人會死在數千里之外的兩杈子山或勞山呢?那都是仙鶴國境之外的地方了。
如果不是這幾個男人的話,玉碗公主還認識誰呢?仙鶴國的王公貴族那么多,要一一弄清楚他們的去向可不容易。盡管卷帙浩繁,孟瑯卻下定決心得找出點什么來。他一心一意要弄清楚阿塊的身份,但阿塊好像很快就已經喪失了耐心。當他在旅舍看那些老舊的史書札記又或者傳奇話本時,阿塊就悶悶不樂地趴在桌子上。忽然,他說:“要真找不到頭,咱們就逃跑吧。”
“不行。”孟瑯不假思索地說,“師傅肯定會找到我們的。”
“我能殺了他嗎?”阿塊厭惡地說。
孟瑯苦笑:“他是我師傅。”
“我知道。”阿塊怏怏道,“我要殺了他,你肯定會有麻煩。”
“別這么說,我肯定能幫你找到頭。”
“就算找到了,我也只能活半年了。”阿塊氣憤地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直起身,叫道,“半年,這么少!他算老幾?憑什么決定我活多久?”
孟瑯心里也悶悶的。阿塊兀自生了會氣,突然對他說:“我們出去玩吧!我不想找頭了,反正找不到!”
現在時間十分緊張,孟瑯本該反對,可他卻同意了。他心里很亂:要是真的找不到頭該怎么辦?那樣,阿塊就徹底死了,魂飛魄散,什么也不剩。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竟然覺得害怕。反正現在事情也沒有進展,與其在旅舍胡思亂想,他還不如和阿塊出去走走。
至于阿塊,他在踏出門的瞬間就不再覺得煩悶。其實他相當討厭孟瑯這段時間為了找頭成天忙東忙西,和他說話的時間都少了。他抓著孟瑯的手大步跑出去,金色的陽光傾瀉在他臉上,喧鬧的人聲傳來,蓋過了未來慘淡的前景。
沖動
萬年現在正是好玩的時候。和鶴城不同,這里富商云集,豪侈之事,習以為常,游樂之舉,更成風俗。每逢夏時,尤其熱鬧。一是“賽蟲”,即斗蛐蛐,二是“賽船”。萬年人喜歡賞荷、采蓮、游湖,這就少不了船,富者在船上建樓,飾以雕梁畫棟,請美人撫琴奏樂,無事者常在湖邊觀船,品評高下。
郡中凡有書者,必在這時候將家中藏書盡數翻出,挑揀最精美的曬在前院中,還要請人來觀賞,寺廟道觀乃至官府也會參與,書最古最多最好者可賜官印精本一套,這就是“賽書”。
“賽書”之外,還有“賽武”。即在城中心那棵三百歲的老紫薇樹下搭起擂臺,無論老少男女都可上臺守擂,要是能連守七天,就能得到搭擂者的獎賞。據說,有一年守擂成功的人,得到的獎賞可是迎娶某家小姐!
到了八月十五,百船云集湖中,宴飲不絕,這一夜的重點不在看月,而在于哪家的船最高、最大、最好,哪家船上的人最多、最旺、最興盛,哪家的樂班子美,哪家的食物精,最豪奢者,足可令人談論一年。這便是“五賽”中的最后一賽,“賽月”。雖說是賽月,其實不過是借賽月之名賽自己的家力罷了。
孟瑯他們來得巧,不僅趕上“五賽”,還趕上了皇帝藏經。原來今年初衛國給朝廷獻了一部經書,據說是宏元仙尊遺作。皇帝大悅,不僅賜給衛國黃金萬兩,還給了他們一位公主。不久前,宮中起了火災,經書險些被燒,朝廷于是決定將這部經書搬到萬年郡的天星樓里。
天星樓原本是仙鶴王室藏星書的地方,久已廢棄,七年前曾遭火災,鶴州刺史便打算推了它建神廟,沒想到卻在地下挖出了許多珍本書畫,于是便又將這座樓重新修起來。時人笑稱天星樓是浴火重生,朝廷選擇將經書藏在這里,也是頗有深意。
不管怎樣,此時萬年郡躬逢盛事,熱鬧空前,的確值得一玩。可孟瑯沒有這個心情,他被阿塊拉著在人群中穿來穿去,頗感焦躁。當他注意到人們驚恐地避開臉上有疤的阿塊時,這種焦躁變成了憤怒。他隨手抓起一個攤子上的幕離,扣到阿塊腦袋上,扔下銀子,抓著阿塊大步離開了。
阿塊按著頭上的幕離,奇怪地問:“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