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第1頁）

“至少，我敢承認(rèn)自己的私心。”米丞相嘟囔著，惡狠狠地說，“你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么想嗎？你要是再固執(zhí)等著瞧吧，你們這群頑固不化的家伙，遲早自食苦果。”

他走了。孟瑯舉起斫雪劍，狠狠地砍在地上。他知道，米丞相說的是真話，議和把豐州的人心攪散了，徹底散了。他眼含熱淚，無力深深襲上心頭。他打心眼里唾棄米丞相的話，可他腦子里卻不斷閃現(xiàn)出米丞相勾勒出的畫面。

餓殍遍野，白骨滿街。烏池城破時的可怕景象，再一次在他心頭浮現(xiàn)

往后兩天，豐州的傷亡更加慘重。已經(jīng)沒有時間將傷者抬下去，因為敵人無時無刻不在進攻。他們一波波、一輪輪、一船船地來，仿佛遮天蔽日的烏云，又或者燒不盡的蝗蟲。

孟瑯的手已經(jīng)握不住劍。鮮血不斷從他尚未愈合的傷口涌出，他的手因為長時間高強度的戰(zhàn)斗，無法彎曲，酥麻的刺痛，深入骨髓。他不得不用布將手和劍纏在一起。傍晚時分，天下起了銀針般的密雨，這使得戰(zhàn)斗更加艱難。孟瑯?biāo)さ沽撕脦状危詈螅蛟诔菈ι希蠛鹬蚺郎蟻淼拈L明士兵砍去。

“呼、呼”

半個時辰后，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孟瑯以劍撐地，趔趔趄趄地站起來。城垣上一片慘象，士兵shenyin著，尸體橫陳著，他用嘶啞的嗓子喊道：“把——受傷的人——拖到——咳咳，咳咳！”

雨不停地下著。漆黑，寒冷，寂靜。孟瑯抹了把臉，血混著雨水流進他的眼睛。他扯掉布條，顫抖著手抓住地上一個肚子冒血的士兵的衣服，把他拖到一邊。士兵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嘴巴冒出血沫。他的嘴可怕地抽動著，發(fā)出“嘟嚕嘟嚕嘟嚕”的聲音。他的臉像魚一樣閃著青光。

孟瑯把他拖到空曠處，給他包扎傷口。他手指發(fā)顫，抖個不停，他想撕下一塊布，但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了。雨嘩啦啦地流進那人敞開的肚子，他依舊像條死魚一般望著他。

“啊——”

城墻上傳來一聲嘶吼，不知是誰發(fā)出，如此悲慘。

“青石！”有人突然把孟瑯從地上拽起來。是御史大夫。他帶人來抬走傷員。他焦急地望著孟瑯：“你受傷了，快去處理傷口！”

受傷？孟瑯茫然地望著他。他不知道在御史大夫眼中，他滿頭滿臉都是血，嘴唇白得發(fā)紫。一個仆役趕緊過來給孟瑯打傘。這一切都映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傷兵眼中。

孟瑯還拽著那個快死了的士兵：“先救救他！”

“他活不了了！”御史大夫掃了眼地上的人，使勁推著孟瑯，“快進屋去！你別在這浪費力氣——”

就在此時，地上的人突然抬起身，他的腸子嘩啦啦從肚子里流出。他的眼睛泛著青光，嘴唇泛著青光，皮膚也泛著青光，他把什么東西扔到御史大夫臉上，正扔到他臉上！

“啊啊啊啊！”御史大夫慘叫一聲，狂亂地甩著頭，孟瑯忙將他臉上的東西扒掉，這時傷兵重重摔到地上，帶著古怪的笑意凝視著御史大夫。他的嘴仍“咕嚕咕嚕”冒著泡，好像要說什么。

御史大夫滿臉血的睜開眼，去找扔在他臉上的東西。

他看清了。他尖叫一聲。他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那傷兵扔出的，是自己的斷腸。

那天，孟瑯沒有病倒。盡管他身體忽冷忽熱，盡管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盡管他胳膊上身上有足足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可他沒有病倒。

御史大夫卻病倒了。那可怕的一擊讓他陷入高燒，汗流不止，不到兩天他的臉便如一個干癟的土豆，兩撇胡子黏糊糊地貼在下巴上。臨死前他一直抓著孟瑯，死死地抓著他，盯著他。他大張著嘴巴，嗬嗬地喘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眼睛咬住孟瑯，最后，他就那樣圓睜著雙眼死了。

大夫說，那傷兵有病，他的血有毒。必定是他的血殺死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的離奇死亡被人們認(rèn)為是瘟疫的先兆。許多大臣要求將他和那個傷兵的尸體燒掉，埋進土里。八王子含淚發(fā)了圣旨，御史大夫的火葬極其匆忙，因為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米丞相負(fù)責(zé)火葬。當(dāng)御史大夫的尸體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的時候，米丞相感到自己心中起了某些微妙的變化。他瞥了眼旁邊老淚縱橫的巖軍監(jiān)，這個貪污軍餉、自私自利的老頭，沒有一點兒主見，卻成了八王子的太傅，天天巴巴地追著八王子，好像他真能教他什么似的。

他眼睛一轉(zhuǎn)，又看向遠(yuǎn)處的城墻。殺聲隱隱從那邊傳來。

他眼睛再一轉(zhuǎn)，盯住了小臉慘白、失魂落魄的八王子。最后，他掃了一圈神情哀苦的眾臣，他機敏地發(fā)現(xiàn)，在幾位抹干淚的大臣眼中，暗藏著幸災(zāi)樂禍。

米丞相奇異地感到了一陣舒暢。他的心又翱翔起來。

這是天意。御史大夫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呢？他死的真好啊。現(xiàn)在，還有誰能阻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