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建造揖海關,朝廷征發了二十萬人。這之中有一半是貴族捐獻的家奴,另一半則是強征來的老人和孩子,甚至婦女。揖海關建成后,女人和孩子回去了,其他人則成了士兵。
孟瓊和岳安國受命將信關剩下的軍隊帶到揖海關,禮關和智關也將抽調大部分兵力前往揖海關,這實際上是在執行岳度時之前提出的退守戰略,不過,如今已無人感慨他的先見之明了。
為給建造揖海關和軍隊撤退爭取時間,朝廷下令死守禮關和智關——也就是,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兵。戰況之慘烈,不堪多言,總之,禮、智二關以僅僅五萬兵力,將長明的四十萬大軍拖住了整整半個月。
當長明王率軍趕到揖海關時,徐風的三十萬大軍已駐扎完畢。這是徐風最后的兵力,也是守衛廣野的最后一關。
后來,揖海關一戰在史書上反復被人提起,揖海關一役也成為戲文中經久不衰的熱題。這是因為,這場戰役是徐風亡國進程中鮮少的未敗之戰。
這場戰役由三位年輕的將軍主導:孟瑯、孟瓊、岳安國。盡管他們后來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孟瑯孤守豐州,最后獻降;孟瓊殺害王子,叛逃長明;岳安國歿于廣野,壯烈殉國,但在揖海關一役中,他們無疑都是徐風的英雄。
長明人在揖海關折損了整整十萬人,最后,他們不得不繞過揖海山,跋涉千里之外迂回朝廣野進發。朝廷急令孟瑯率兵回防廣野,岳安國追擊長明,孟瓊則留守揖海關。
在回廣野的路上,孟瑯所見是千里無人煙,白骨露于野。大片大片殘雪覆蓋在荒蕪田野,在太陽下反射出磷火般的藍光。一條干癟的野狗臥倒在shi潤的土埂中,慘白的肋骨從蓬草般的皮毛中戳出,獸夾似的肋骨間,軍隊疲憊地前行著。
這次,廣野未再以盛大的宴會歡迎孟瑯。遠遠地,他看見一條大溝橫亙在城前,一把把棕紅色的土從溝里拋出,堆成一座座小山,再由人用竹籃背走。這之中很少有男人,大多是老人和婦女。溝上架了一排木板,供軍隊走過。
孟瑯走近后,才發現男人都在那條大溝里。數九寒冬,他們的臉和手都凍腫了,像發紫的土豆。溝邊有許多士兵看守著這些勞工,當孟瑯騎馬從木板上通過時,一個老人蹲下來去背裝滿了土的竹筐。他握著一根木頭,使勁往地上一撐,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人慘叫一聲,哆嗦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怎么也爬不起來。官兵將他推到一邊,示意下一個人來背土。老人屈著雙腿爬起,腰像一根斷折的樹枝倒向前面,他雙手握著木棍,一小步一小步地離開了。
孟瑯望著這一幕,眼眶酸澀。他想過去,但老人在大溝的另一邊。士兵看見他停下,都疑惑地望著他。這時,一隊人騎馬從城中跑出,讓孟瑯跟他們入宮面見大王。
他們走過泥濘的街道,腳下雪水橫流,將大地劃出一條條棕黑的傷疤。大街上看不見一個人,一條狗,甚至一只鳥,廣野像死了一樣,悄無聲息。孟瑯發現粥棚不見了,便問那個帶路的士兵。
他嘆了口氣,厭惡地說:“那些饑民太野蠻了!他們人太多,粥又不夠吃,結果他們就開始搶。粥、鍋、搭棚子的木頭,什么都搶!這樣誰還愿意給他們施粥?”
那士兵停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更加厭惡地說:“這些人都沒救了!他們現在不是強盜就是山匪,住在廣野外面的人被他們搶了個遍,可一聽說長明人要來了,他們就立刻逃之夭夭。他娘的!”
孟瑯沉默地聽著他的控訴,心情越發沉重。進宮之后,他頭一次在宮里感受到了蕭條的氣息。掛在樹上的紅綢稀稀落落,有幾根還掉到了地上,池子里的綢花shi了,顏色深淺不一地混染在一起,顯得十分骯臟。孟瑯感到說不出的悲涼和心酸——從前,這些綢布彩花是會隨時換掉的。
面圣的氣氛沉重而壓抑。徐風王焦慮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卻根本不等孟瑯回答。他看起來極其不安,長明就要兵臨城下了,他怎么能安定呢?面圣結束后,孟瑯感覺更疲憊了。他想回家,可他沒能夠回去。
他被余太尉和御史大夫攔住了,他們要去拜訪岳度時。
“二位為何要突然邀我去拜訪丞相大人?”孟瑯苦笑,“恐怕,岳相最不想見的就是我了?!?/p>
“我們想和他聊一聊。”余太尉惘然道,“以前是我們三個逼走了他,如今,也該我們三個把他請回來?!?/p>
“二位大人難道是想請丞相大人出山?”
“他畢竟還是丞相,長明人都要打到家門口了,我們這幾個老頭子總該想出個辦法。”余太尉嘆氣道,“我和聞老已拜訪過他幾次,可惜連口茶都沒喝上。孟將軍,你父親是他的高徒,你弟弟和他女兒家有婚約,你也在他手下做過事,我想,或許我們能托你的福見他一面?!?/p>
余太尉既然這樣說,孟瑯也只能跟著去了。他其實有些怕見岳相,畢竟當初是他把他逼下了臺??涩F在情況如此危急,倘若岳度時能給出什么建議,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岳家大門緊閉??撮T的問清他們身份后便消失了,三人站在朔朔寒風中等了好一會。御史大夫含著怨氣對孟瑯說:“看來,他也不想見你!這個岳度時,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較氣!”
“再等等吧。”余太尉說,“他當知道,我們是有大事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