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彌合大哥和父親之間的關系,然而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大哥的回信始終對父親只字不提。孟瑯最近收到的一封信是一個月前送達的,當時他還以為孟璋過年時會回來。
或許明年大哥會回來吧。孟瑯在燭光下看著那些信,它們都很短,都是些家常的問候,如“甚好勿念”、“敬謝弟意”之類的話。不知為什么,信里孟璋一次都沒提到仁關。
大哥現在過的怎樣呢?孟瑯悵然地想,他究竟打算什么時候回來呢?
慶功宴在為太后建造的萬金園里舉行。正好前些日子連著下了好幾天雪,萬金園中銀裝素裹,一片潔白,十分美麗。石子路上的雪已被清掃干凈,路旁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彩燈和綢花,看起來喜意洋洋。
前來赴宴的百官三三兩兩走在這條漂亮的小路上,一個個穿著光鮮亮麗的裘衣,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冰冷的空氣也因眾人的談笑聲變得柔軟溫暖,萬金園里一片祥和。
百官涌入大殿,里面燈火通明,地上鋪著厚厚的氍毹,桌上擺滿鮮果佳肴,穿著彩衣的樂女跪坐在大殿后面,恭敬地垂著雪白的脖頸。整間屋子里籠罩著一種令人迷醉的香味,那是胭脂、美酒和果香混合的氣息。
大殿被一道珠簾隔開,簾后是太后的軟榻,簾前是王的宴幾,旁邊各擺有兩張宴幾,那是留在廣野的四位王子的位置。徐風王一共有八個兒子,四個年長的封了王,太子和三個弟弟則留在廣野。
這四位王子雖然年齡差距很大,但看起來卻給人一種相似的感覺。他們都穿著青狐裘,頭系鑲嵌著珠玉的抹額,戴著玉冠,徐風王同樣戴著懸垂玉珠的發冠,穿著一件色澤奇異的深青色長袍。徐風尚青,以青深淺區別貴賤,孟誠穿的衣服是靛青色的,孟瑯的衣服則是天青色。
殿內四處鋪設火地,以木板隔開,因此暖如孟春。眾人高聲談笑,觥籌交錯間樂女撥弦,琴瑟飛揚,目光閃錯間美姬起舞,細腰楚楚。徐風王不斷地發出響亮的笑聲,接受著群臣的恭賀,他們夸贊圣上的明智,恭維他所任命的將領多么勇猛,歌頌徐風的太平盛世。
孟瑯坐在這聲、香、味的洪流中,忽然感到了一絲難過。他想到了遠在仁關的大哥,想到了他那些吃不飽飯的士兵。一個他以前參加宴會時從沒有過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這個園子可以養活多少士兵??!他看著面前切得很細、放在銀盤里的肉,忽覺索然。
宴會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徐風的宴席總是要擺到深夜才能罷休。酒杯空了就滿上,飯菜涼了就換下,舞姬換了一批又一批,熱湯、酒、糕餅源源不斷地流進來,每個人都好像永遠也不會滿足似的那樣大吃大喝,直到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闖進大殿,高聲叫喊:“仁關急報!”
大殿中的人都驚呆了,嘈雜的樂聲中他們壓根沒聽清這個口音奇怪的人到底在喊什么。接著兩個衛兵著急忙慌地沖進來,一把抓住這人壓在地上,驚惶地喊道:“大王恕罪!這個身份不明的家伙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幾乎同時,孟瑯對孟誠說:“父親,這是從仁關來的人!”
孟誠神色一凜,立即起身,向徐風王道:“大王,這是仁關的信使!”
大堂中一陣騷亂,徐風王愕然望著跪在地上的人,好半晌才慢慢地說:“仁關?”好像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突然,他反應過來了,有些慌張地說:“放開他,仁關怎么了?”
那信使哇哩哩叫起來,他一定是個鄉下人,那奇怪的口音廣野的各位大臣從來沒聽過。但是孟誠聽得懂,因為他走遍了山南山北,五關東西的每一個角落。他臉色十分凝重,開口道:“他說長明突襲邊境,仁關傷亡慘重,急請朝廷調兵。”
那信使連連點頭,哭得滿臉是淚,干樹皮一樣的臉上被淚水洗出了一條條小溝。大殿中一片嘩然,徐風王僵坐在原地,孟誠看向岳丞相,他們默默地交換眼神,感到了彼此心中深沉的不安和憂慮,以及一種責任。
宴會結束了,大殿立刻變成了議事堂,徐風王和三公、孟誠、眾王子討論仁關之事。從信使帶來的信上,他們知道早在一個多月之前仁關就遭到了襲擊,誰也沒想到長明人會在這時候襲擊仁關,因為傳聞老長明王病得很厲害,太子天天跪在他床榻前侍奉。
現在,事實證明這是長明太子故意放出來麻痹敵人的。那些長明士兵特意選在一個雨天襲擊——誰知道他們是怎么把那些巨大的木頭怪物運上陡峭的仁關——那些木頭家伙能投出一頭牛那么大的石塊!那些石塊砸開了仁關堅固的城門,幸虧孟將軍率兵誓死拼殺,長明人才沒有攻下仁關。
仁關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士兵死了,城墻破了,孟璋率領全城老少連夜修補城墻,可在那種投擲石塊的怪物前它們脆弱的就像一根竹筷。不過三天孟璋就意識到這不是一場突襲,而是一場戰爭的帷幕,他派出了五個士兵,分別前往其他四關和廣野。
也就是這三天,孟璋打聽到老長明王早就死了,長明太子壓住消息,暗自調兵,悄悄地摸到了邊境。這位太子是長明王的第五個兒子,今年不過二十幾歲,他是突然被任為太子的,在那之前,長明王的前四個兒子斗得你死我活,而他一點都不起眼。誰能猜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王子竟有這樣大的膽子?
這是頭老虎。孟璋在帛信里寫道,他們必須把這頭老虎攔在仁關外,因為這chusheng要的絕不止是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