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公爵明顯僵住了,看看橫放于手心之間的黑火,又看向阿波羅妮婭順從的姿態?;蛟S他是在意外,他的女兒如此“忠誠”。
但布林登遠遠地看著這一幕,為他默哀。
與其說這是忠誠,不如說是“絕望的苗頭”與“割離的”。
布林登·徒利第一次聽說過阿波羅妮婭這個名字,是在十四年前,侄女寄給他的信件上。
凱特琳詢問他,阿波羅妮婭這個又長又古怪的名字,是不是來自多恩領那邊。一開始布林登沒想明白,侄女怎么專門在信件上問這種事。但這不影響他作為可靠的叔叔,盡己所能地為遠嫁北境的小凱特答疑解惑。
他在信上回答說,多恩的女名,確實多以“a”結尾,比如幾個月前慘死的多恩公主伊利亞、寓意著女戰士的娜梅莉亞、奧芭菈,或者拂曉神劍墜塔自殺的妹妹亞夏拉。不過,比起多恩,阿波羅妮婭這個名字更接近瓦雷利亞的風格。早年布林登曾離家周游,見過成千上萬的人,也聽說過諸多傳聞,包括這個被覆滅的文明。
他第二次聽說這個名諱,是在時隔十幾年的一個月前,他和侄女與南下至頸澤的軍隊匯合。在作戰會議上,凱特琳夫人擔憂地強調了要救出兩個女兒,羅柏驚異而遲疑地反問,“那阿波羅妮婭呢?”
“她不是我的女兒?!敝杜驳卣f。羅柏沒有和母親爭論,無助而又堅定地補充,“她也是我妹妹,我要救她?!?/p>
那天起,布林登頓悟這個阿波羅妮婭就是艾德公爵的私生女,據說和私生子哥哥是孿生兄妹,但他們長得并不相像。凱特琳告訴他,瓊恩長得比她生的孩子還像他父親,那雙深灰近黑的眼眸,是她丈夫把種子流落在外的鐵證。當凱特提起私生女的時候,她的怨怒更深,“我希望她死在寒冬,死在城堡的臺階上,死在任何一種可能殺死孩童的意外中都好,省得她那雙陌生的、一定是繼承自她那婊子母親的紫眼睛,像如影隨形的噩夢一樣偷偷跟著我、跟著奈德、跟著我的孩子們,提醒我,我的幸福家庭只是一個謊言……”
布林登像過去每次一樣,傾聽侄女在內的小輩們的心事,耐心十足。他為凱特遭遇的羞辱和痛苦表示同情,但哪怕是作為更親近的人,他有理由偏心侄女,他的同情心也不可避免地流向了侄女所憎惡的那個女孩,一個長著紫眼睛的小幽靈。
從那天開始,布林登越來越多地聽到,這個名為阿波羅妮婭的私生女的事跡。從爵士、農夫、走卒的談論中,他聽聞她美貌如星月女神,又放蕩似薩梯淫魔,這是對美麗女子的老套揣測,沒有引起布林登的過多關注。
直到她為父親艾德參加比武審判的消息,如野火般從君臨發源,席卷全境,沿途上的每一個人都在說此事,只是發展成了兩個版本。有人說,首相的私生女打敗了“弒君者”,用一把黑劍和白劍,在諸神面前守護了父親的榮譽,并在小鬼國王出爾反爾要拿奈德·史塔克的項上人頭時,制造混亂劫走他;另一個版本則說,她是個會黑魔法的女巫,以卑鄙的武術打敗了詹姆·蘭尼斯特,還褻瀆了七神旗幟,劫走罪臣父親。
但不管是哪個版本,她都帶走了艾德·史塔克,從君臨逃了出來。消息傳到北境軍隊的第一時間,兩支接應騎兵小隊出發,一支沿著國王大道南下,一支在神眼湖的西南方區域搜尋……當奔流城之圍解除后,沿河間地與國王大道搜尋兩人的隊伍,更是劇增到了千人之眾。
布林登就是在此時,正式見識這位傳聞中的私生女。由于下了一整晚的夜雨,那天早晨霧氣深重。可當拂曉來臨時,初生陽光似金色的指頭,將水霧織成的幕布拉上去,一道如蜷縮幼獸的身影仿佛剛從小山坡里長出。
布林登憑借他豐富的人生經歷,一眼就感知出了此人的非同凡響。
他立即催馬靠近她,老實說,后來回想起來這舉措并不理智,假如在那山坡后面躲藏了蘭尼斯特的伏兵……?當時,他被那種神秘感知召喚而去,在疾馳靠近的馬蹄聲中,他分辨出那細小的啜泣。
她被他的出聲嚇到了,跌坐在蒼翠欲滴的草地里,在向后支著身子的兩只聳起的肩膀中間,長長的黑發凌亂散落,包裹著那顆小小的、洛伊拿式的腦袋。布林登第一眼就認出她,倒不是因為她正如往往會夸張的傳聞那般美貌,也不是她退后行禮時貴族小姐的口音,而是那雙濕潤的紫眼睛,前一秒還在哭泣,眨眼間藏在濃密鴉羽似的撲閃睫毛下,思忖、警惕甚至略帶神經質地觀察著他。
盡管她試圖摸劍摸了個空的小動作,令布林登很難忍住腹誹和笑容。但他從不過早下定論。短暫的交談中,她的表現正符合一位能夠單槍匹馬劫法場、逃亡路上躲追兵的少年英雄。
布林登非常慶幸她能在昏迷前做出大膽而正確的判斷,告訴他艾德大人的位置,使得北境大軍得以接應他們的領主。在回奔流城的路上,由于隊伍中沒有女人,艾德大人的健康狀況太差,布林登親自為她檢查傷勢,擦身降溫,他沒有脫她的襯褲和胸衣,卻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女孩的大腿內側,干涸的黃白色精斑如一條條蠕蟲,片刻間侵入了他的視線和整個頭腦。他猛然想起她昏迷前的囈語:“我的父親……告訴他都是我的錯……”
那時候,布林登壓根無法想到竟會是這樣的錯誤。他看著簡易搭建的行軍床上的少女,感覺頭腦乃至整個心靈都遭受了難以言喻的沖擊。她的面容分明還是個孩子。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比如告訴凱特琳,詢問艾德或者這個他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事情有了這種性質,他要怎樣開口?
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布林登無法再把這個私生女看成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從那一刻開始,布林登對阿波羅妮婭的關注就再也無法純粹。
當她被誤認作刺客架入大廳的那個晚宴,真是個糟糕的亮相。布林登暗自想著。在一場勝利的戰爭后,在酒精和宴會的催化下,被逮捕入場的美麗敵人……如果不是羅柏阻止的及時,他不會懷疑很快就會有人上手去猥褻她。
女孩的原諒得有些輕易,卻又真誠,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遭受了多大的侮辱。哪怕是個私生女,她一樣是艾德大人的血脈,不能隨意褻瀆。她哥哥補償似地把她置于庇護之下,像個仆人一樣給她端菜,這讓北境諸侯的眼神變了,從最初的看熱鬧,到驚訝,再到掂量。未來的臨冬城公爵在用行動宣告,他愛護且重視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兩相對比之下,史塔克大人的態度就顯得疏遠了。奈德本該卻沒有第一時間護著他的血脈,也沒有對她的功勞做出該有的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