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奔流城還差兩日騎程,他們在一條多泥的溪邊飲馬之際被斥候發現。
那時,阿波羅妮婭正在與布蕾妮交流——她沒用什么華麗的詞匯,卻把她的家鄉塔斯島如藍寶石般的夜海描繪得如夢似幻,令人心馳神往——這高大的女孩只比她年長四歲,卻已練就了一副沉穩的脾性。她和他們一起行動,把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守著藍禮上。紙包不住火,斗篷包不住活人。當羅柏聽她解釋了當晚的全部原委,她把夢行所見、異客藍嘴所言和影子刺客以及自己如何念咒保存藍禮生機的事情,全部一股腦跟他講了。她無法一個人承受這么大的事情。而正如她自己,羅柏也顯然需要花時間接受。不過在試圖理解她所說的魔怪事件前,他做了一件相當需要魄力的事情,就是力排眾議,打發隊伍里全部隨行人員先行返回,只留他們兄妹,席恩,布蕾妮和“沉睡”的藍禮五人一道。
事實上,盡管藍禮的呼吸和脈搏一天比一天強壯,但他到現在還沒有真正醒來,那樣的話是件麻煩事。她心想。他一定不會甘心自己集結的軍隊給兄長做了嫁衣。而她跟隨父親也是領主的命令,戰略上除了支持史坦尼斯別無選擇。也許正是她這種想法使得藍禮醒不過來。有時候阿波羅妮婭心里會閃過這個念頭,讓她愧疚又懷疑。
不過,坦率的說,阿波羅妮婭真不知道該如何令藍禮醒來,那該念什么咒語?這幾日來的夜間扎營休歇時,她都會附在這沉睡的雄鹿身邊,再度念讓他“復活”的魔咒,可卻再也未出現過那日的異象。
她只能用布蘭的事跡安慰布蕾妮。
這并不代表兩女孩親近起來,但她們都能感覺到對彼此的好奇。她們的關于藍禮外的,她歡喜得差點像個小孩子般,想要沖上去跳起來擁抱他。
但她最終克制住,只是站起來朝他微笑。
“文德爾爵士他們比你們早一日抵達奔流城,”黑魚布林登·徒利下馬說,從他的面容來看,似乎自從她南下就沒收拾過胡子,“艾德公爵和凱特琳夫人差點嚇壞了,當他們在窗邊看到回來的隊伍當中,你們不在其中。”
羅柏慚愧地道歉。阿波羅妮婭上前一步,“這不是羅柏的錯。是我違反了父親的意思,參與到了拜拉席恩兄弟倆的紛爭中。”
“你受傷了嗎?”布林登焦急而擔憂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在身前身后眾人的注視中不自然地放開,“……我們聽說了藍禮的死訊。”
奔流城的侍衛隊長羅賓·萊格爵士開口,“大人,小姐,你們能否告知藍禮大人死亡的真相。我們聽到了各種離奇的謠傳。有人說小姐您殺了藍禮,還有人說下手的是某個南方女人。”他的目光停在布蕾妮身上。
“布林登爵士,羅賓爵士,兩位可否借一步說話。”阿波羅妮婭謹慎地看向后方幾碼開外的其他斥候,“此事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黑魚敏銳地望向后方的馬車,表情凝重似乎猜到了什么。
從拉開的簾子一角看到真相時,這位經歷過幾十場戰爭的老戰士仍舊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你們父親需要知道。”
奔流城。
“你們南下是去會見藍禮,而不是把他帶回來。”艾德·史塔克一邊說,一邊握拳敲擊著桌面。他清空了二樓的小會議廳,召喚來他的這對孩子。從扶手椅里站起來,奈德右腿上已經不再打石膏,但仍需要拄拐杖,“而且我讓你們如何與我保證的?作為使節前去,不參與任何爭斗。”
“都是我的錯,父親。”羅柏搶先一步,挺直了背脊,試圖將父親的目光引向自己。
“不!”阿波羅妮婭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響起,打斷了羅柏。她上前一步,幾乎與羅柏并肩,那雙深邃的紫眸直視著奈德,嗓音發顫,“這跟大哥沒有關系。是我做的決定,是我把他帶回來的。”
盡管是他叫她來的,但時隔一月再次聽到她的聲音,還是讓奈德心頭猛地一緊,仿佛被那熟悉的聲線刺了一下。她的存在是如此真實,帶著風塵仆仆的氣息和一種他陰冷地燃燒著的意志,以至于前段時間里,那個在他頭腦里千百次試圖理解的那個形象顯得如此蒼白。
在她不在的時候,奈德的確克制住了“別開臉去”的沖動,盡了差點讓他發瘋的努力試圖去理解她,他的女兒阿波羅妮婭,為什么要和他交合。每一次觸及這個念頭,都像觸碰滾燙的烙鐵,幾乎叫他精神崩潰、全身抽搐起來。
諸神真殘酷!但奈德知道自己已經回避了太長時間,到底為什么她會這么做?這需要他去回憶那段不堪的記憶——他把臉埋在手里,手貼在膝蓋上,強迫自己去回憶——終于抓住那條嘶嘶地出聲“你還想要嗎,父親”的、纏繞在他靈魂上的毒蛇,試圖挑出它收于臟腑的毒粘液,看清里面隱藏的原料。那似乎有些像是……試圖安慰他?或者說紓困?可那意味著什么?
當然也很可能是我的誤判……這樣丟掉先前挖掘出來的東西時,奈德沒有察覺到自己陡然感覺輕松。
“大哥是被我拖進這整件事的。都是我做的,史塔克大人。如果我不這么做,藍禮就死了。不是死于戰場,而是黑魔法。”
史塔克大人……奈德低下頭,避開那雙紫眼睛,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后面所說的話語,找回了些對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