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喜一把推開門,直奔齊儔。
“齊大哥!”他難得笑得恣意,脫去愁緒和偽裝,笑得燦爛極了。
齊儔被他拉倒一旁,只來得及擦了擦腦門的汗,就聽到一句“主子來信,咱們不用等了,趕緊干完,回去還能趕得上上巳節呢。
”“啊,哦,好的,”齊儔不解對方為何突然開朗,但服從命令是習慣,“那我們現在去哪里?”好喜揣起兩只手,在袖子里摩挲了一下信紙的邊緣,眼里生起明亮的堅定。
“去王宅,找有歡。
”……二月中旬,離那日朝會提出查鹽稅一過一月有余,女帝始終不曾再提起此事進展,也不曾拿住哪個世家,日子一天天過,叫不少世家官員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女帝縱使天縱英才,到底不過十五六,她能用的人能有多少?不過是些不經事的小輩,想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只要把手腳收斂一點,漏洞處理的干凈些,不就可以糊弄過去了,以后照樣是鐘鳴鼎食、乘堅策肥。
思及此,袁尚書舉起杯跟王侍中又對碰一下,杯內清酒蕩漾,微灑幾滴,二人酒醉幾分,面色潮紅,不只是是他倆,旁邊及不遠處的朝臣皆是如此。
今天來此宴飲的都是于鹽稅上動了手腳的,不論是偷稅還是私占鹽井販賣私鹽,都是心照不宣的好伙伴。
他們在歡慶什么,誰人能知。
袁尚書摟過倒酒的青妓,酒興大發,與她唱和起《陌上桑》來。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他打著拍子,唱上一句使君的話,青妓便唱起羅敷的詞,青妓用圓扇半遮著面容,抬起一只纖細的手,在空中點了一下“使君”,聲音婉轉俏皮,唱著:“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兩人一唱一和,引得眾人叫好,場面一時歡快極了。
下面的大廳不知何時換了人,排演上一出從未見過的表演。
一個掩面女子穿著破舊的衣裳,上臺便是低低抽泣,她身前是一個扮相蒼老衰朽的戲子,正被其他幾個官差似的人物抽打,不一會兒便倒在地,幾人下臺,那女子環顧四周,像是在尋找什么人,卻只等來一張輕飄飄的信紙被甩到她身前,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紙上內容,隨后慢慢開口,唱起戲來更是聲聲痛訴。
“……怪道酬薪多,原是買命錢!離家十里遠,縱死不得還。
”最后語不成語,調不成調,“阿父——阿父啊——”唱到此處,她仰頭長嘯,淚灑舞臺,倒地不起。
隨即便是一對夫妻登上臺,遮住她,開始唱和。
妻子拉住丈夫的衣袖,不肯撒開,丈夫一狠心,咬牙摔袖上前幾步,他別過臉不敢看妻子,卻是愁眉恨嘆。
“何曾談,命尤難;粟粒鹽,不敢看;實非夫不留,貴人手執鞭,嘆旱嘆寒嘆酒酣,苦名苦明苦命短,夫縱走,妻難留,家中許幾口?罷罷罷,皆成貴人奴。
”丈夫唱到此處,無語凝噎,被一個穿著富貴的監工帶著幾個小廝拉走,妻子苦求不得,被一把推倒在地。
她伸著手,似想留下丈夫,但只能見人越走越遠,喘息數聲,無淚聲寒:“當年嫁與鹽丁漢,粗茶淡飯也溫存;貴人紙短召夫走,縱死未見夫骨留;天既叫我夫妻成,奈河鹽津動人心!”“等啊等,等到青絲變雪塵。
”她無助地捧起雙手,不知在向誰祈求,叫大廳眾人皆是擰緊了心,一個轉身再回首,已是雙眼通紅,目眥欲裂,聲聲泣血。
“吃人的鹽井,吸髓的貴人!若叫世間有輪回,縱化厲鬼不得歇,直叫你累茵列鼎——灰飛煙滅!”她唱得語調不斷攀升,直到最后一句,破碎不成調,卻似厲鬼索命,凄厲非常。
大廳里的觀眾皆被感染,良久不曾回神,不少人掩泣,不知誰先鼓起掌來,場上眾人才回神,掌聲便如雷動,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