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覺得他解脫了,那么多根管子插著他,他是為了我們自以為是的孝而活著,我大哥不理解,一個巴掌打我臉上,讓我滾,可老頭那時候有的意識只有疼了,他想走了,想全須全貌的走,怎么就不能讓老頭任性一次呢?”
安忘憂被他的理論震驚了,小賀叔自顧自的接著說:“老胡走的快,其實是個好事,減少痛苦,他們家情況你應(yīng)該也了解,我其實有個秘密藏了幾十年了,一直沒說出來,老胡走了,好像說也無所謂了,丫頭,你知道春妮媽當(dāng)年并沒有難產(chǎn)死嗎?”
“什么?!”
別說安忘憂了,哭的抽噎的胡妮妮都被嚇得抬起了頭,小賀叔嘆口氣接著說:“她媽有瘋病,生完更嚴(yán)重了,我送老胡和兩個孩子回小島的時候,她那個瘋娘還來送了,養(yǎng)了一陣子,不知道為什么又送了回去,只是小兒子體弱好像還得了癲癇,她那個瘋媽一見兒子犯病就往地上砸,實在沒辦法,大宇又給送了回來,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事,小兒子死了沒多久,他媽清醒的時候偷偷喝了買的百草枯,送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不行了,所以大宇特別恨春妮。”
安忘憂簡直覺得不可理喻:“那既然活著,為什么他們要騙村子里的人,她媽媽死了呢?”
“因為老阿婆在送她女兒去醫(yī)院的路上,許了愿,如果活下來,就不會再逼她回島了,她覺得女兒難產(chǎn)是因為她非要把她綁在身邊,老天懲罰她。”
“這也太荒謬了吧。”
“我勸了她好幾次,她不信,后來春妮弟弟出了事,大家也就都不提了。”
“賀叔,”安忘憂像是想到了什么,遲疑地說:“春妮不會是因為她弟弟癲癇犯了,想學(xué)她媽把孩子摔暈,卻沒想到后面是懸空的巖石吧?”
小賀叔又抽了幾口煙,眼神放空的說:“大人啊,有時候就是過不去心里的坎,其實事實誰都知道,就是不想擔(dān)責(zé)任,所以習(xí)慣性的把錯誤都壓在孩子身上,他們就可以茍延殘喘的假裝風(fēng)平浪靜喘息著生活了。”
他沒答是或不是,可是答案,已經(jīng)在他的話里了。
三人都沒再說話,看著越來越近的藏滿秘密的小島,陷入了沉寂。
等上了島,村長早早在碼頭等著了,跟小賀叔眼神打了個招呼,就急匆匆的拉著安忘憂趕去了地里。
“地里?”
“對,胡阿婆死在了地里。”
胡妮妮眼睛都快睜的掉在地上了,不可思議的說:“胡阿婆自己走到地里死的?”
“她哪有那個力氣,讓春妮把她背過去,還找了把靠背椅,靠著死了。”
村長只是含糊的說胡阿婆是覺得自己快沒了,就讓春妮背著自己去了地里坐著,也不知道跟春妮說了什么,瘋丫頭見誰就咬,所以讓安忘憂她們快點趕回來。
雖然之前村長在言語里有了鋪墊,但真正看到場景還是讓安忘憂愣在了原地。
村民早已里三層外三層的將田地包裹,風(fēng)吹著早稻形成麥浪,遠(yuǎn)程的海風(fēng)聲攜著浪拍打巖石,全場沒人出聲,只有海浪的聲音;而人群中心的胡阿婆面朝大海坐著,仿佛只是坐在那片綠油油的水稻中靜靜的看著大海;春妮則像只貓一樣枕在胡阿婆身邊守著她的阿婆,聽到有人靠近立馬站起身大吼,如同受傷的小獸;住持站在一旁誦經(jīng),眼角帶著些許紅意。
安忘憂只好示意胡妮妮先別過來,自己慢慢的靠近她,紅了眼的胡妮妮在看清來人是安忘憂后,才送了肩頭,委屈的說了聲:“安安,婆婆讓我不要亂跑,要好好等你。”
“我知道,”安忘憂摸摸她的頭,人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哭起來了:“你做的很好,阿婆會很驕傲,很自豪。”
“但是,安安,阿婆身上好冷啊,我想回家拿被子,你幫我守著阿婆好不好。”
懵懂的女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已經(jīng)走了,胡妮妮站在一旁實在忍不住了,沖過來抱住春妮,哭著說:“傻子,你到底以后怎么辦啊?”
安忘憂見春妮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起身走近胡阿婆,她不知道死人的嘴角為什么會笑,正如她不知道為什么胡阿婆的眼睛還在睜著,安忘憂鼓起勇氣伸手想將胡阿婆的眼睛閉上,卻怎么都合不上,住持只是輕輕說了聲:“她有事沒辦完,閉不了眼。”
“阿婆,”安忘憂此時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雙手握著竹椅的把手,鄭重地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春妮,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妹妹。”
話說完,再次伸手的時候,胡阿婆的眼睛神奇的閉上了。
果然,她放不下的只有春妮,在保證自己的外孫女有著落后,腳踩著她最愛的土地,守著聽了一輩子的海浪聲,落葉歸根。
胡阿婆的葬禮辦的倉促而隆重,五月的海邊格外的燥熱,尸體并不能存放很久,老人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將胡阿婆下葬,李叔專門帶著強哥來了一趟,楊柳姐的身子實在沒辦法顛簸,本來安忘憂讓他們都別來了,可李叔非要來送送,當(dāng)年他媽最要好的就是胡阿婆,明明那波人最拔尖,最有文化的人,卻走的最落寞而凄涼,也是唏噓。
送葬那天,領(lǐng)頭的人本來定的是春妮,不知道誰通知了大宇叔,他什么話都沒說徑直走到第一排,從瘋丫頭手里接過那次參加鄉(xiāng)村宴會給老太太拍的照片,沒想到還真被胡阿婆說中了,安忘憂翻遍了他們家,除了年輕時候的照片,再沒有一張最近幾年的照片,估計舍不得給自己花錢,每月就靠種點地拿點補助金,老太太一生的確不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