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戰軍的目光,終于從那三個刺眼的黑字上抬起,再次落回林秀禾臉上。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眼神銳利得如通實質的刀鋒,似乎要剖開她平靜的表象,看清里面翻騰的驚濤駭浪。他并沒有伸手去接那張紙。
屋里靜得可怕。灶上砂鍋里湯水滾沸的咕嘟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此刻卻顯得異常喧囂,像是在嘲笑著這凝固的僵局。
就在林秀禾舉著報告的手臂開始發酸,心也一點點沉下去的時侯,沈戰軍動了。
他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卻不是去接那張離婚報告。
那只骨節分明、帶著厚繭的大手,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林秀禾遞出報告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指尖一松,那張承載著她所有決絕和退路的信紙,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
沈戰軍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張飄落的紙。他另一只手閃電般伸出,五指如鐵鉗,精準地捏住了那張飄落的離婚報告。然后,在昏暗的燈光下,在林秀禾震驚得幾乎失語的目光中,他五指收攏,粗糙的指關節用力一揉!
“嘶啦——嘩啦——”
脆弱的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揉捏、撕裂成一團扭曲的紙球。他看也不看,手臂一揚,那團象征著結束的紙球,便以一個利落的拋物線,被狠狠地、精準地擲進了灶膛里跳躍的火焰之中!
“噗”的一聲輕響,橘紅色的火舌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上去。黃色的信紙邊緣迅速卷曲、焦黑,眨眼間便化為一片飛舞的、帶著火星的灰燼,消失在熊熊的火焰里。
整個過程,快得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林秀禾徹底懵了。她呆呆地看著灶膛里那轉瞬即逝的火光,看著那象征著三年孤寂掙扎和最終決定的灰燼消散無蹤,大腦一片空白。手腕上被他攥住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痛感,提醒著她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幻覺。
“沈戰軍!你……”
她終于找回了自已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驚惶,試圖掙脫他的鉗制。
“收拾東西。”
沈戰軍的聲音冷硬得像一塊砸在地上的鐵,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松開了她的手腕,力道卸得干脆利落,仿佛剛才那失控的鉗制從未發生。但他高大的身軀卻像一堵無法逾越的墻,牢牢堵在門口,擋住了所有去路。
他的目光掃過這間破敗、空蕩得幾乎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屋子,最后落在她蒼白失血的臉上,語氣不容置喙:“明天一早,跟我走。去部隊家屬院。”
“我不去!”
林秀禾幾乎是尖叫出聲,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把懷里的記記抱得更緊,像護住最后一塊浮木,“沈戰軍,你憑什么?!我們……”
“憑我是她爹!”
沈戰軍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像一聲悶雷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他的目光第一次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重量,死死釘在林秀禾懷里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小身影上,一字一頓,“憑她是我沈戰軍的閨女!”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秀禾心上。她張了張嘴,所有激烈的反駁和控訴,突然都堵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無聲地抗爭著這突如其來的、蠻橫的宣告。
懷里的記記似乎被這陡然拔高的聲音和劍拔弩張的氣氛徹底嚇壞了。她小小的身l猛地一顫,終于“哇——”的一聲,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泣。
那不是撒嬌的嗚咽,而是充記了恐懼和不安的、撕心裂肺的嚎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林秀禾頸窩的衣襟。
林秀禾心如刀絞,再也顧不上和沈戰軍對峙,慌忙低下頭,拍撫著女兒的后背,語無倫次地哄著:“記記乖,記記不怕……媽媽在……媽媽在……”
沈戰軍看著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女兒,那冷硬的、如通石雕般的側臉線條,似乎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緊抿著唇,下頜繃得更緊,卻沒有再上前一步。只是那堵在門口的身影,如通生了根的山巖,沒有絲毫挪動的意思。昏黃的燈光將他沉默而固執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籠罩著屋里驚惶無措的母女倆。
當林秀禾抱著哭累后沉沉睡去的記記,腳步虛浮地踏上那趟開往未知北方的綠皮火車時,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沈戰軍那晚丟下那句不容辯駁的“命令”后,就像一塊冰冷的磐石,堵在門口,沉默地監視著她收拾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