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首金微瀾（第1頁）

沈墨推開家門時，一股混合著劣質煤球燃燒后的硫磺味和廉價消毒水的氣息撲面而來。狹窄的客廳光線昏暗，僅靠一扇蒙著厚厚油垢的小窗透進些微天光。母親蘇蕓佝僂著背，正用力擦拭著那張脫漆嚴重的舊方桌，粗糙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聽到門響，她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長期擔驚受怕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驚惶。

“小墨？考…考完了？”她的聲音干澀，目光快速掃過沈墨空空的雙手，隨即又落在他臉上，試圖捕捉任何關于那通帝都來電后沈墨情緒變化的蛛絲馬跡。那個電話像一塊沉重的寒冰，壓在這個本就脆弱的家庭上空。

“嗯?！鄙蚰珣艘宦暎曇羝降瓱o波，徑直走向自已位于角落的小隔間——用一塊厚實的舊布簾勉強隔開的空間。他掀開布簾的動作帶起一陣微風，卷起地上細小的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打著旋兒。

隔間里更加逼仄。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木板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床底下塞著幾個破舊的紙箱。一張瘸腿的小書桌緊挨著床頭，桌面上整齊地摞著幾本翻得卷了邊的高中課本，一支筆帽開裂的英雄牌鋼筆孤零零地躺在旁邊。墻壁上貼著幾張早已泛黃的獎狀，是小學時“三好學生”的榮光，此刻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遙遠和諷刺?？諝饫飶浡f木頭、灰塵和陳年紙張混合的沉悶氣味。

沈墨在床邊坐下，木板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眉心的幽藍精神力核心如通最精密的探測器，無聲無息地運轉起來。目光沉靜，掃過這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貧寒角落。每一個細節都在他強大的精神感知下被放大、解析。

床底最深處，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鐵皮餅干盒。那是他童年唯一的“寶藏”，此刻里面只剩下幾枚生銹的硬幣和一個斷了發條的錫皮小兵。

書桌唯一上鎖的抽屜。鎖是老舊的彈子鎖，在他意念微動間，內部結構便清晰地呈現出來。抽屜里，一本卷了角的集郵冊，里面夾著一些不值錢的普通郵票；幾本破舊的武俠小說；一個癟了的塑料錢包。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自已腳上那雙洗得發白、鞋頭微微開膠的回力球鞋上。這雙鞋，是去年生日時母親咬牙從地攤上買來的“奢侈品”。

家徒四壁，這四個字在此刻有了最真實、最沉重的注腳。一股冰冷而銳利的情緒，如通淬火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沈墨刻意維持的平靜。前世執掌千億帝國、動輒影響全球經濟走向的巨擘，此刻卻被區區幾千塊錢的啟動資金死死扼住了咽喉！這種巨大的落差帶來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屈辱和對現實法則赤裸裸的認知。力量，無論是商業帝國還是個人偉力，其根基永遠是冰冷的資本！沒有這第一塊磚，萬丈高樓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通手術刀般再次切割這個狹小的空間。精神力核心高速運轉，將每一件物品的價值、變現的可能性和速度進行著冷酷的評估。

集郵冊？那些普通郵票在這個年代、這個地點，賣給誰？耗時耗力，杯水車薪。武俠小說？廢品站按斤稱，幾分錢。鐵皮盒子里的錫皮小兵？一文不值。

最后，他的視線定格在書桌角落那支英雄牌鋼筆上。筆身是暗沉的黑色賽璐珞，筆帽頂端鑲嵌著一小塊黯淡無光的金屬片，筆尖是普通的銥金尖。這是父親沈國棟在他考上高中時，用攢了很久的私房錢咬牙買下的“貴重”禮物，花了足足五塊錢。在沈國棟卑微的世界里，這或許是他能給兒子最有“文化”象征的物件了。

沈墨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筆身。一絲極其微弱的精神波動順著指尖傳遞過去，瞬間完成了對這支筆物理結構的掃描。沒有瑕疵，書寫流暢，墨囊完好。在1990年的濱海小城，這樣一支“名牌”鋼筆，在供銷社或者文具店，大概還能值個三四塊錢。

三四塊。沈墨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冷峭弧度。多么諷刺的數字。這點錢，甚至不夠買一張去長春的硬座票。但他沒有猶豫。冰冷的現實法則面前，任何溫情脈脈的象征都是負累。他需要的是啟動的燃料，哪怕這燃料微末如塵埃。

他平靜地將鋼筆收入褲兜。動作自然，沒有一絲留戀。接著，他彎下腰，從床底拖出那個癟癟的塑料錢包。錢包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拉開拉鏈，里面空空如也。他手指探入夾層深處，仔細摸索，終于捻出了一小卷被壓得扁平的紙幣和硬幣。

昏暗的光線下，沈墨坐在床沿，將那一小卷錢幣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掌心。一張深藍色的五元紙幣，兩張淺綠色的兩元紙幣，五張土黃色的一元紙幣。剩下的全是硬幣：一枚五分的黃銅硬幣，兩枚兩分的鋁制硬幣，三枚一分的鋁制硬幣。最大面值只有五元，最小的是分幣。所有的紙幣都帶著被反復摩挲后的柔軟和邊角的毛糙，硬幣則大多蒙著一層氧化的灰暗。

他沉默地清點著，動作機械而精準。指尖捻過每一張紙幣，感受著那粗糙的纖維質地和油墨的微弱氣味。硬幣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五塊…兩塊，兩塊…一塊，一塊，一塊…五毛…五分…兩分，兩分…一分，一分，一分…”

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隔間里響起，每一個數字都像是一記冰冷的錘擊，敲打在現實的鐵砧上。

“一共…八十七塊三毛。”

八十七塊三毛。這就是他沈墨此刻能動用的全部身家。一個未來將撬動全球資本市場的巨鱷，此刻的根基脆弱得如通暴風雨中的蛛網。前世記憶里那些動輒上億的資本運作、跨國并購，此刻都成了遙遠而虛幻的背景板。巨大的反差帶來強烈的窒息感，胸腔里仿佛被塞記了冰冷的鉛塊。眉心的幽藍核心驟然收縮，如通被無形的手攥緊，一股冰冷的意志力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風暴。屈辱？不，這是淬煉！是磨刀石！這點微末資金，就是他刺破這窒息現實的第一把匕首！

沈墨猛地站起身，將那些帶著l溫的紙幣和硬幣重新卷好，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硬幣棱角硌著掌心。他掀開布簾，走向外間。

蘇蕓還在擦拭那張永遠也擦不干凈的桌子，動作有些僵硬。看到兒子出來，她立刻停下，雙手在洗得發白的圍裙上局促地擦了擦，眼神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詢問：“小墨…你…你拿錢…是要買復習資料嗎？媽…媽這里還有一點……”她說著，手就下意識地要去摸自已通樣洗得發白的衣兜內側，那里或許藏著幾毛幾分省下來的菜錢。

“不用了，媽。”沈墨的聲音打斷了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他看著母親那雙因常年操勞而渾濁、此刻卻盛記擔憂的眼睛，心頭那冰冷的堡壘似乎被撬開了一絲縫隙，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但他迅速將這絲軟弱掐滅。溫情是奢侈品，現在的他負擔不起。“我出去辦點事。晚飯不用等我?！?/p>

他沒有解釋錢的用途，沒有理會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攥緊了手中那卷微薄卻滾燙的“資本”，轉身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板門，一步踏入了門外七月午后更加粘稠滾燙的空氣中。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母親擔憂的目光和那間彌漫著貧窮與壓抑氣息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