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門口,從口袋里摸出根煙,墻上有禁止抽煙的警示牌,他并沒有點,只是拿在指尖夾著摩挲。
紀寧在他身邊停住,安靜等著。
沉默了片刻,袁祈問:“你被……人類傷害過嗎?”
“哦,我忘了,你從來不跟任何人交集。這挺好的。”
他輕笑一聲,視線順著紀寧平靜的臉掠過一側墻壁拉向遠處。
“在我爸出事前,我覺著身邊叔叔阿姨都和藹可親,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好人圈子,我所接受到的,全是善意?!?/p>
“李威軍和我爸,是單位公認的志同道合,是能夠托孤的情誼。連我都覺著,要不是我爸娶了我媽,這倆老光棍八成就湊合湊合一起過了,”
袁祈的后腦勺輕輕抵在墻壁上,輕嘆似的,“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都是好人……”
“直到后來,發生了那件事”
他緊著眉頭,想盡力將那種感覺表達出來,但又因為讀書不多,述之于口的話顯得蒼白又力不從心。
“就是當某一刻,你發現你原本認為的好人,你原本認為多么堅不可摧的情意,頃刻間以最刻薄的方式揭開最露骨的面目,讓你猝不及防。”
一直活在烏托邦的他,被赤裸裸人性給了當頭一棒。
“你原有的世界觀崩塌,而后你自己,再從支離破碎的環境里重塑,這個過程你偏激,甚至矯枉過正,但我認為這都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你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你自己,在底線之上,可以不擇手段?!?/p>
“當年的我,就是這樣?!?/p>
袁祈低了低頭,繼續用平靜地語調說:“我能夠在性命攸關的一刻伸出援手,多年后我甚至能抽絲剝繭理智分析當年他那么做的前因后果,甚至理解。但我這輩子都沒法原諒他。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強裝大度去原諒他。”
“紀寧,對我們‘人’來說,一生不過幾十載,彈指一揮間,又能真正隨心所欲逍遙過幾回。”
“我想在這須臾間過得快活一點,即便身不由心,起碼心能由己。”
他抬起眼,偏頭對上紀寧清澈的雙眸:“你能理解我嗎?”
紀寧看著他,目光穿過漆黑瞳孔,靜靜盯著。
剛認識那時,所有人都覺著袁祈嘻嘻哈哈,從不在意別人的怠慢以及冒犯,沒有脾氣,不起爭執,是個極溫和好相處的人。
但是紀寧知道,他將所有人都沒裝在心里,不在乎,自然不在意,冷漠到了骨頭里。
真要遇到事情翻臉無情,轉手能把一分人性掰開分成八百份來研究細看,冷漠到極致,也是“拈花一笑”。
可紀寧并不覺著這有什么問題。
瀛祈在萬丈紅塵中浸泡了上千年,才沾染了一點人類習性成為袁祈,紀寧并不覺這種行為“無恥”。
相反,他更希望對方生來如此。
如若山鬼天生精明,不受責任的桎梏枷鎖束縛,行事隨心,就不會有大荒山百木凋敝,寸草不生,不會有為守一諾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