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陌塵醒來時,天光已大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有些怪異的畫面:七七盤膝坐著,像是入定一般,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他已經不指望一覺醒來就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荒唐夢,但這場景還是讓他有些錯愕。好在——第一夜總算平穩度過了。
他輕輕活動了下身體,依舊脫力,四肢仿佛灌了鉛,但精神狀態似乎好了不少,連傷口也沒那么疼了。
他盡量不弄出聲音,生怕吵醒對方。但終究還是有些“迫在眉睫”的生理問題需要解決。
就在這時,七七緩緩睜開了眼,目光依舊平靜無瀾。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早啊。”
她沒回應,只是站起身,走過來,熟練地把他的胳膊架上肩。他也沒再多說什么,竟像是已經習慣了她惜字如金的風格——以及她近乎本能的照顧。
清晨的海風清清涼涼,吹散了前一日殘留的燥熱。他一出山洞,便忍不住深吸了幾口氣,海腥味混著青草香,竟有種久違的暢快。
海面一如昨日,平靜得像被凍住的藍玻璃,連浪花也只是輕輕拍打著岸邊,幾乎察覺不到。沙灘上的痕跡早被夜風抹去,地面重新恢復了紋理分明的起伏。他望著這一切,一時間竟有種不真實的錯覺——仿佛昨天的一切從未發生過,又或者,自己掉進了一個每天都會重啟的循環游戲。
直到感受到七七的手臂傳來微弱卻堅定的力量,他才回到現實。
今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吃完僅剩的食物,七七站起身拍了拍手,說她今天要巡視整座島,順便取回淡水。如果順利,晚上還能吃到烤魚或者烤肉。
他聽著只覺得她野心勃勃,而自己則只想在洞口附近勉強活動幾步,曬曬太陽,吹吹海風。
正想開口關心她的傷勢,卻無意中瞥見她大腿根處——之前那道深可見肉的傷口已經愈合得七七八八,結的痂都脫落了一部分,露出新生的暗紅色嫩皮。
他一愣,只覺得這恢復速度也太匪夷所思了。可更讓他驚掉下巴的,還在后頭。
這一天,他見識了七七更完整的“荒野技能包”。她不像是流落于此,倒像是來搞開發的。
他眼睜睜看著她三兩下爬上幾層樓高的椰子樹,摘下新鮮椰子,還用干草搓成繩子,綁出一個看上去不太牢靠、卻真能爬的簡易梯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還找到了一條小溪,灌了幾殼清水回來。又在傍晚帶著兩只野兔回來,架起石頭烤架,一頓香氣四溢的烤兔腿幾乎讓他忘了自己目前還算半癱狀態。
他一邊啃肉,一邊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把一切處理得游刃有余,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腳還受傷,他的人生好像也沒那么糟。
就連她說在林子里發現了野獸的足跡時,他都沒太放在心上。鬼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她能應付得來。
就這樣過了幾天,他們已經能吃上熱食,魚和肉輪換著,每餐都有保障。身邊也多出了一些木桶、木碗、木筷之類的簡單器具。黎陌塵甚至覺得,哪天要是再多出一只木筏,他恐怕也不會覺得意外。
他的“手杖”也從最初那根粗糙的木棍,換成了腋下支撐的單拐,走起路來穩當了許多。疼痛已經緩解,腫脹也消了大半,連活動范圍也逐漸擴大了一些。
他有時會跟在七七身邊,默默看著她做自己的事。漸漸地,他發現七七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
她在樹林邊開出一小塊地,撒下從各處搜集來的種子,蹲在地上欣喜地看著嫩芽破土而出,眼神里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期待。她會爬上樹救下一窩被風吹散的幼鳥,雙手小心地捧著那團輕若無物的生命,笑容明媚如孩童,幾乎晃到他的眼。她也會在捕到魚時從水里冒出頭,頭發shi漉漉地甩開,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得意,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些時候的她,光芒萬丈。黎陌塵常常看得怔住,甚至會不自覺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個林間悄然現身的精靈。他恍惚間覺得,她并不是被困在這座荒島,而是天生就屬于這片山林與海風。
可每當她回到山洞,便仿佛換了一個人。所有靈動和笑意都會被她收斂起來,像是藏進了某個無人知曉的匣子,只剩下冷靜、有序、疏離。
他們之間也像被刻意劃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既親密,又疏遠;既相依,又分明。黎陌塵看著她在山洞里默不作聲地添柴、分食、打水、擦刀,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有種觸不到的錯覺。
他不是沒動過好奇心,也不是沒想過開口。他想問她的過去,想知道她為什么會走上那條路;想知道她身上究竟藏著多少秘密。可每次話剛要出口,目光落在她后腰那道刺目的烙印上,所有疑問就會哽在喉頭。
她從不問他的故事,而他,也始終沒有問她的。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一心只想求生和離開這里的人了。他現在的每一天,都多了某種說不出口的期待——想看到她笑,想聽她開口說話,哪怕只是幾句簡單的吩咐。他明知那笑容并不是為他而綻放,卻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仿佛能從中偷來一點屬于她的溫度。就連她不經意的一瞥、走過身側時的衣角掠動,都會在他心中泛起一陣無法言說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