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那年,落雪過膝。婉玉在前頭開路,叁姐姐為她撐著傘,還是淋了一斗篷的雪。
身側有婦人牽著孩童掠過,鞋底碾著松軟的雪層,傳來一道道“吱呀”聲,只聽婦人笑著嘆息:“真好啊,瑞雪豐年?!?/p>
宮雨停步伐慢了拍,不動神色地攬了攬氅領。叁姐姐驀然捧住她的臉,一片溫熱自臉頰傳來,面前一團水霧裊裊飄過。
“領口的雪化了,臉都凍得通紅?!?/p>
宮雨停擠出一個笑容,拂開她的手,道:“走吧?!?/p>
“今年雪下得這么大,宮家人不下山的話,不知又要死多少的人。”耳畔忽然鉆入一道沙啞的幽怨,宮雨停不動神色地朝那望了一眼,只見一老嫗靠著墻壁,襖子破了口,風刮過“呼呼”地響,落雪飄落鬢邊,不知是發白還是雪白。
她的腳步沒停。
叁姐姐撫平她眉間皺褶,輕聲道:“姐姐陪著你?!?/p>
“嗯。”宮雨停垂眸,悶聲回應。
唉,雪下得真大啊
看著履下蜿蜒的鞋印,宮雨停想起一件舊事。
幾年前,宮家去北邊的鹽城行醫,傍晚姐姐們去各家煎藥,只留她一人在義館守著。當時她在躺椅上小憩,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睜眼,就瞧見一個漢子抱著個大棉被進來,棉被下滲出滴滴點點的鮮血。宮雨停悚然坐起,棉被掀開一角,露出一張毫無生氣的、紙一般慘白的婦人面龐。
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她跟前,聲淚俱下地求她醫治愛妻。
棉被滲出的血滴得到處都是,映得人眼底血紅一片,宮雨停哪見過如此陣仗,手忙腳亂地要他把婦人放到床上。可之后,她便束手無策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婦人緊鎖的眉頭漸漸松開,緊握的手掌緩緩失了力道。頭一偏,氣息便斷了。
死寂驟然降臨。男人的哭泣停了,所有的悲憤化為滔天恨意。他惡狠狠地瞪著唇色煞白的宮雨停,砸了義館的招牌,怒斥宮家人冷酷無情,見死不救。
宮雨停年歲尚輕,被嚇得不敢動彈,待姐姐們回來,義館已被砸了個七七八八了。她哭著問姐姐們:“我是不是做錯事情了?”
姐姐們一邊收拾殘局一邊抱著她哄:“怎么會?世間變故之多,平心而論,盡己所能就好。”
宮家行醫百年,生老病死乃家常便飯,早已看淡,宮雨停卻夜夜難熬,輾轉反側,淚流滿面。
男人將此事宣揚出去,又有當地豪強暗中擠兌,宮家無法在此久待,收拾了包袱離去。
臨行那日,許多受過宮家恩惠的百姓前來送行,宮雨停畏畏縮縮,將自己藏在姐姐身后,姐姐緊緊牽著她的手,指尖蹭過她臉頰的軟肉。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嘆息,那人道:“宮家久負盛名,只可惜了這四姑娘”
宮雨停一怔,便被二姐姐捂住了耳朵,叁姐姐立即擼起袖子上前同那人理論:“你瞎說什么呢?宮家從不是沽名釣譽之徒,只有雨停一個寶貝,還輪不到旁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