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翎瑜的印象里,至少在他見過的那些人里,將軍總是以勝仗為樂,從不提起死傷的軍士,而唐煦遙這個沒吃過敗仗的將軍,希望自己從未參與過戰(zhàn)爭,從未致使過任何部下死傷。
古語有言,xiong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唐煦遙只是硬撐著,悲憤在他心里激起千層浪,他榮膺滿身,卻從沒有半時半刻的安寧,他永遠(yuǎn)覺得愧對那些忠義的將士。
這一刻,唐煦遙在江翎瑜哭得像個孩子,他終于有機會訴說愧疚,江翎瑜也知曉他全部的秘密,敞開心扉,自此再無片縷隔閡,在此之前,唐煦遙這個大將軍的表象是很奇怪的,見慣血肉和黃沙,可過分依賴江翎瑜,動輒就哭,父母明明特別愛他,他卻像是十分缺愛的小孩。
現(xiàn)在江翎瑜明白了,他消失的十年里過得很不好,凌云志下是情如兄弟的軍士們的血肉,為了登上紫禁城里的奉天殿,他的戰(zhàn)馬蹄下曾踏過累累的白骨,那都曾是有名有姓的活人,有家,有父母,而現(xiàn)在連他們自己都散成一縷煙了,人人都稱贊唐煦遙,可沒人懂他,只有江翎瑜愿意接受他最脆弱的一面,見過唐煦遙偷偷哭泣,大將軍的冷峻威嚴(yán)的姿態(tài)盡毀,依舊全心全意地愛他。
江翎瑜不止是唐煦遙的最心愛的人,還是他難求的知己,是這輩子唯一說心里話能被認(rèn)真聆聽的人。
也是直到這時,江翎瑜才明白自己在唐煦遙心里的地位,所以他那么怕失去自己,也就恍然徹悟,他那時央求自己別說離開他,說的那句“霖兒,我只有你了。”,他還以為自己真的不要他了,恍惚間撕咬自己的手臂,留下那樣可怖的傷痕。
原來唐煦遙的崩潰,他的苦楚,早就有跡可循,只是江翎瑜從未細(xì)想過,單以為是他后來所說的演戲,假裝脆弱。
“寧兒,對不起,”江翎瑜不再說那些沒有用的,安慰他的話,揉著他的頭發(fā),不停地親吻他shi漉漉的臉頰,“我不會再賭氣說離開你了,寧兒,我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你,原諒我那時不懂你的苦,對不起。”
“霖兒,我好愛你,”唐煦遙泣不成聲,“我會學(xué)著懂事的,也會更乖的,求你陪著我,求你了。”
“你這樣就很好呀,”江翎瑜微冷的指尖輕輕地為唐煦遙抹去眼淚,“我都說了不會離開你的,你還不信?”
“信,”唐煦遙急忙將美人抱得更緊了些,“霖兒最疼愛我了,霖兒說的話,我都信。”
“好了寶貝,不哭了,”美人微微側(cè)頭,溫軟的唇瓣吻掉唐煦遙眼尾的淚,“唐禮就快要送午膳來了,你的軍士都已經(jīng)囑咐你了,要你好好地活著,飯也吃不下,怎么能算聽他們的話呢?”
“我吃,”唐煦遙抬起手,用袖子胡亂地抹著淚,想把臉擦凈些,“我聽他們的話,也聽夫人的話。”
江翎瑜的口吻雖是提醒唐煦遙,但唐禮早就來過了,江翎瑜聽到他的腳步聲在房門口停頓過,那時唐煦遙正哭著說自己再不敢記住將士的名字,唐禮駐足片刻,終究是沒敲門,折回去了。
江翎瑜說午膳之事后,唐煦遙已經(jīng)擦干了眼淚,又洗了臉,待一切妥當(dāng),唐禮又來了,他還是駐足傾聽一陣,才敲了門:“世子爺,夫人,午膳送來了。”
江翎瑜說:“進來吧。”
唐煦遙眼睛紅腫,唐禮只低頭擺放菜品和碗筷,并不亂看,待唐禮要走時,江翎瑜叫住他:“唐禮,今日之事,不管你從何時聽起,就當(dāng)作什么都沒聽見,知道了嗎?”
唐禮低眉:“是,夫人。”
“出去吧,”江翎瑜說時抱起幼虎,摸摸它吃飽了奶的小肚子,憐愛道,“小家伙,才幾日不抱你,又沉了,長得真快。”
唐煦遙見此情景,心下不禁寵溺得不成樣子,拿起盛著魚糜粥的白玉碗,用勺擓起一些,喂給江翎瑜:“夫人吃些,飯后也要揉肚子的。”
“好,
”美人雖答應(yīng),可還窩在唐煦遙懷里不肯動,懷抱著肥嘟嘟的幼虎,
與他對視一會,
才說,
“我不餓,夫君,
吃不下。”
“不能老是空著肚子,”唐煦遙見美人并不想坐好,也就由著他,
將他抱得很穩(wěn),放下魚肉粥,拿了分裝到小碗里的湯面,用勺子切碎里頭的面條,直到切成小段,
才又拿去喂到他唇前,“我想著夫人還是不愛吃魚肉粥,你最愛吃蝦仁面了,
你且吃這愛吃的,
粥我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