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青璟覺得李世民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被憂傷蒙蔽了內(nèi)心。
她的手掌沿著他因抽噎而起伏的脊背滑落,粗糲的斬衰喪服如砂礫打磨、刺痛她的手掌,也刺痛她的心。
長孫青璟抽回手,又下意識地以自己在燈下瑩白微汗的掌心覆蓋住李世民攥緊的拳頭。
嶙峋的骨節(jié)在她纖柔的手掌紋路下顫抖,如隱忍伏地的乳虎,即將不受控制地沖破蒼白的肌膚。
長孫青璟小心翼翼地懸空手掌,正在躊躇著是否替丈夫擦拭眼淚,她覺得自己笨拙得像一只瑟縮在檐下的雛燕,面對突如其來的風(fēng)雨時變得手足無措。
她真的從來沒有遇見過比自己還多愁善感的人,確切地說,是從來沒遇到過比自己更能哭泣的人,尤其是此人還是同齡少年中的天然領(lǐng)導(dǎo)者。
“是我不好,不該惹你思念母親的。
”長孫青璟也記不清是自己哪句話哪個字眼觸痛了或者引發(fā)了李世民摧心剖肝一般的傷痛,倘若她能提前知曉的話是決計不會有意去翻看那段百結(jié)愁腸的。
李世民卻將她懸空的手掌按在自己被淚水濡shi的臉頰上,一臉無措地說道:“與你的言辭無關(guān)。
母親去了,往事就樁樁件件地從腦子里冒出來,浮在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我不敢睡著,我害怕一旦睡著,醒來后就把這些往事全都忘卻了……”長孫青璟固然傷悲,但也不至于生出一系列出離于喪親之痛以外的臆想。
她被這種杞人憂天的情緒感染著,甚至覺得對于與母親情篤的少年而言,喪親之后任何的顛倒錯亂的妄想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她試圖用手指抹除李世民眼眶周圍未干的淚漬,未料李世民慟絶之下竟一頭扎進她懷中,伏在她膝頭哀哀哭泣,像一只返程時被暴雨淋shi的雛鷹,在巖壁下驚慌失措地等待未知的命運。
而她,正是這一片凄迷天地間唯一的綠意與生機。
抓住這唯一的綠意與生機是他唯一的選擇。
長孫青璟輕輕捧起李世民從外而內(nèi)都是凌亂不堪的頭顱,將其輕輕置于自己臂彎之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撫慰他惶恐不寧的內(nèi)心。
李世民突然伸張臂膀緊緊環(huán)住妻子的腰肢,任自己在妻子懷中涕泗橫流。
滾動的稚嫩的喉結(jié)、奔突的拉扯的太陽穴與她清晰而堅定的脈搏共振著,引起少女全身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起來。
幾道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余光里,長孫青璟一時尷尬無比。
她輕輕拍打李世民的后背:“你要不要起來,擦拭一下涕淚?”少年任性地搖頭,哭得比原先更加厲害,雙臂也比之前鎖得更牢。
“哎!你阿嬭和阿姊們正看著我們——看了很久了。
”長孫青璟拽了拽丈夫的肩膀。
李世民一時從迷惘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倉促地跽坐,整理著喪服,一時頭暈?zāi)垦kU些向后仰倒。
長孫青璟伸出兩個指頭略微撐了他脊背一下,窘澀地垂頭,又將一方絲帕拋到他膝頭,令他自行擦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