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青璟終于把那些喪氣話連同困頓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是啊,你說的有理……”她松開了抓緊的韁繩,簡單梳理了一下馬鬃,后退幾步,為一人一騎讓出道來。
“阿娘性情堅毅,定會等你回音,定會等子女齊聚。
我定會寸步不離地照看她——二郎,你放心前去。
我不會再像這般心灰意懶……”她久久佇立在雪地中,絲縷可見的日光為她涂抹上一層明亮的釉色,眼眸中映出策馬離去的身影。
其實,當長孫青璟說出“你放心前去”的言辭時,心中是忐忑不安的。
一回頭,失去窠巢的烏鴉依舊用冷峻的目光看著她。
她與它們對視良久,終于,這個看似溫婉有節的女子俯身抓起一把雪,揉搓成團,惡狠狠地向這些報喪的惡鳥砸去!——她就像個最兇神惡煞的山野村婦!母親高氏一定會這么說她。
那又如何?哪怕變成一條噴著毒煙的惡龍又如何?這幾只相擁取暖的烏鴉終于在她的驅趕下,拍打著翅膀離開了樹枝的丫杈。
樹上的雪撲簌簌地落下,好像被人惡意地搖晃過一般。
寢室中,死亡開始無限地逼近這個早慧的、深謀遠慮的、野心勃勃的中年婦人。
猩紅的血點濺落在被褥上,變得暗沉猙獰。
竇夫人喘息著,帶著劇烈的痙攣。
她有時做著手勢示意婢女靠近,但是馬上又擺擺手打發她們離開;她有時死盯著小案上的那一壺沉香飲,但是當長孫青璟取湯匙將這濃香的汁水碰觸她的嘴唇時,五味俱失的竇夫人又搖頭將唇移開;她那鷹隼般敏銳的聽覺喪失殆盡,哪怕婢女們因為慌亂而將懷中添香的熏球掉落在地板上,竇夫人的眼珠也毫無反應。
快到正午的時候,她認出了坐在她身側的丈夫。
竇夫人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舉起手掌,示意著鏡臺的方向,滿眼的希冀與渴求。
李淵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憑著直覺機械地去攙扶妻子。
“阿耶,阿娘要梳妝!”長孫青璟與幾個婢女敏銳地捕捉到了竇夫人充滿自尊的、逞強的細節。
便將鏡臺移至病榻前。
大家一邊垂淚,一邊為竇夫人梳理端莊的云朵髻。
竇夫人盡量為和兒女最后的相見攢聚更多的力氣,能用手勢表示的意思絕不多言一個字。
“鉛粉、胭脂無須太濃?”長孫青璟試圖解答出竇夫人艱難地在空中畫出的模棱兩可的符號。
竇夫人欣慰地點頭。
婢女開始熟練地為主母涂抹鉛粉、暈染腮紅、注唇。
長孫青璟手持銅鏡,寸步不離地跪坐在竇夫人身前。
恰到好處的妝面暫時掩蓋了枯槁的氣息,只是暫時。
銅鏡中的芳華轉瞬即逝,然后隨著眼神的黯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甚好,與夫人年輕時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