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召見,怕是有新的任命。
但是舅父又聽聞舅父代天子宣威各處時頗得民心,心生猜忌,故而又要玩一玩測試臣下忠心的老把戲……”李淵冷汗涔涔:“依你之見,陛下是動了殺心呢還是特意敲打我?”“舅父!”王尚儀抓住李淵手肘,千叮萬囑,”無論陛下給出多么苛刻的條件,只要還不危及身家性命,務必毫不猶豫地全盤應承下來以圖后事……”李淵無奈點頭:“那是自然,為我通報吧。
”太極宮偏殿一角,楊廣箕踞而坐,逗弄著新進貢的孔雀。
李淵長揖不起。
半空懸著的金累絲香囊外壁氤氳著一團青煙,皇帝的臉就在這繚繞的青煙中若隱若現。
楊廣手持卷軸,慵懶地打著拍子:“‘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可惜薛玄卿再也不能與朕唱和了,可嘆,可嘆啊。
嗯,‘張四維而臨萬宇,侔三皇而并五帝’——此亦為朕平生之志,可惜這傲氣沖天的醋大偏要致美先朝看清朕,實是可惡!”李淵伏地附和道:“陛下所言極是。
”楊廣故作驚喜:“叔德來了!”他收攏起薛道衡的詩文與他對自己的滿腹抱怨,兩眼惺忪地近身:“快快快免禮,你我兄弟許久不見,你對朕越發生分了,真讓朕心中酸澀。
”李淵道:“陛下西巡之時,臣抱恙不得從幸,無法目睹陛下威儀;東征之時,恨不得為陛下牽馬執蹬,做一陣前先鋒,可嘆督糧職責在身,不能親奉圣駕,實是抱憾終身。
”楊廣揉著萎靡的面龐道:“為玄感之事,我不得不親自回西京查辦這些悖逆之臣。
大興真是個散發著腐臭的地方……太極宮、大興善寺、玄都觀、曲江、仁壽宮都充斥著這股令朕作嘔的味道……對,仁壽宮,仁壽宮……”他突然激動地抓住香囊,拼命搖晃著。
“無論焚燒多少安息香都無法驅散這股腐尸般的惡臭!”他咆哮著,狂躁不已,搖晃著他戰戰兢兢的表兄,“你聞到了嗎?腥膻,腐爛!你聞到了嗎?來人啊,將尚寢局府庫中的香料全給朕找來,堆滿太極宮!點燃!全都點燃!”身邊的孔雀被這尖刻的陰森的咆哮嚇得長鳴一聲,撲著翅膀跳到屏風之上。
李淵匍匐在楊廣腳下,頓首勸解:“陛下,陛下,陛下保重龍體要緊,這感覺想來是陛下為天下操勞,鞍馬勞頓所致……”楊廣緩緩坐在李淵身邊,詭秘而又親切地地說道:“叔德,朕昨晚又做噩夢了。
夢中的人,都已經故去,只有——只有你還陪伴著朕……真是難得……”李淵額上汗水滴落到猩紅的地毯上,眼前閃過了賀若弼、虞慶則和薛道衡,心中想著如何懇求皇帝讓他體體面面地與妻兒話別。
“陛下親征高句麗之時,臣無時無刻不在為陛下和大隋江山祈福,感謝上蒼賜給萬民一位比肩堯舜禹湯的明君圣主……臣以總角之年陪伴陛下至今,雖萬死亦無憾矣!”唐國公說得一片赤忱,恨不能剖心明證。
楊廣俯首拍了拍表兄的后背:“此話當真?”“臣對陛下一片丹心,天日可鑒!”兩人對視,對峙良久。
楊廣面露得色。
李淵堅信自己又一次蒙混過關。
皇帝表弟的自負戰勝了直覺,戰勝了真真假假的讖語。
時間又一次站在來唐國公這一邊。
“好。
”嗜血的渴望暫時收斂,奢靡的貪欲開始滋長。
“朕在大興時,總覺得自己會一天天衰朽下去。
現下朕打算取道洛陽,然后巡幸塞北以張天威。
之后用事于遼東,讓牙尖嘴利搬弄是非之人看看到底誰才是‘張四維而臨萬宇,侔三皇而并五帝’的一代雄主。
至于你,擇日前往隴右慰撫豪右,為朕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