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正忙于別的家事——一個千叮萬囑,一個唯唯應承,兩人并未對中庭對飲的父子倆過多留意。
他本不該遷怒于長孫青璟的。
當她負氣離去后,他發現了舊屏風一角包裹著她的絲帕,才明白這個女孩珍視著他所珍視的一切,又竭力推著他向前。
他充滿了悔意,不知如何挽回。
李世民本想問問鬼鬼祟祟與蟈娘交談的阿彩,長孫娘子是否住著習慣,舊居室是否寒涼,她是否仍是滿心怫然不悅。
只因他頹然喪志、忿不擇人,惹惱了耿介自立、孝悌兼至的妻子,以至如今卻連一個愿意開解他的人都沒有!西天的云霞燃燒著,就像通遠市夜間通明的珊瑚燈,盛大而絕望,最終被洪水般的夜色淹沒。
……長孫青璟從伊闕回到洛陽城的時候,已過日中。
蟈娘尚未從豐都市回府,這令青璟有些擔憂她能否將所托之事辦妥帖。
推門入室,一個慵懶的身影映入眼底:“安和好在,觀音婢!”來人正是昨日還與自己鬧得不太愉快的李世民。
他的神情,半是討好半是孤傲,古怪至極,反而令長孫青璟更加不快。
“不好!有恙!”她才懶得哄他,尤其是當她見到李世民正在翻看她昨晚抄的詩文集,更是對他這種擅闖別人居所的行徑厭惡至極。
“誰允許你碰我的文稿的?”長孫青璟將手一抄,準備奪回不成冊的楮皮紙。
誰料李世民卻先她一步騰躍起身,將一沓紙高高舉起,充滿惡作劇式的歡樂。
兩人的爭搶引出了太大的動靜,惹得鸚鵡受到驚嚇,在站棍上撲棱不停,引吭高叫:“措大!措大!癡愚!癡愚!”“喂,你這么兇悍,罵誰呢?是何人所教?”李世民挑著眉,一本正經地問著學舌的鸚鵡。
“怎么跟一只飛禽計較上了?公子紓尊降貴又所為何事?”長孫青璟沒好氣地問道。
“伊闕風大嗎?禮佛之人是不是摩肩繼踵?與你小時候有何不同?”李世民開始沒話找話,“下次我陪你前去可好?”長孫青璟蹙眉望著他,腹誹道:“這算是來講和?什么皮里陽秋的辭氣!”“風太大,人比佛像多。
至于下一次禮佛,等天轉暖了再說。
”她沒好氣地回答。
一直緊隨長孫青璟的阿彩見兩人氣氛不對頭,便遣婢女撤去鸚鵡站竿,將這多嘴的chusheng暫且移去別處。
她又將李家的侍婢們遣去外屋,親自為長孫青璟卸下羃與襖衫。
一個年幼的婢子湊近阿彩說道:“公子晨起就開始問及娘子去了何處,若不是有舊友來訪便追去伊闕了——后來眼見快日中了,又問得由家中最穩妥的部曲、健婦陪長孫娘子同行,才放心在府中靜待。
中途也不時去府門外、坊里門口張望數次,如今已經在屋中等了娘子一個多時辰。
”阿彩面露喜色,一邊為烘瓶添加炭火,一邊拼命向長孫青璟使眼色。
“消消氣,別這么計較。
”李世民揚了揚手中那沓楮紙,“我可是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被移出屋的鸚鵡好似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時本能地將最近學到的新詞全從喉中倒了出來:“拘儒!鈍物!措大!愚戇!”“閉嘴。
”警覺的婢女以帔帛抽打這多嘴惡鳥的喙,反而激起它更大的驚惶與反抗,叫跳得更為激烈無章。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這尖銳的爆鳴聲攪合得腦痛如劈。
“你這鸚鵡才華橫溢,都學會變著法子羞辱人了。
”李世民悠閑地盤腿而坐,“觀音婢,新住處比大興如何?”“我謹記公子昨日訓誨,哪敢造次?我并不敢將公子屋中陳設變動半分。
公子,你可體察妾履冰臨谷之苦心?”長孫青璟挖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