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家門前鞭炮炸得震天響時,趙老太爺正在醉仙樓雅座里慢悠悠地吃瓜子聽說書。
給他磕瓜子的就是為李成澤送書的那位管家。
管家叫誠忠,跟了老太爺一輩子。
他趁著添茶的功夫壓低聲音:“太爺,聽說今兒李家那小神童中了童生回來了,整條街都在賀喜。
”趙老太爺眉毛都沒動一下,只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嗯。
”說書先生正在講《論語》里“宰予晝寢”的段子,驚堂木拍得啪啪響:“要說這孔圣人罵學生——”趙老太爺扯了抹笑。
這說書人也怪,不知打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偏能把圣賢書講得跟江湖傳奇似的。
前兒說“子見南子”愣是說出幾分香艷,今兒講“朽木不可雕”倒比衙門打板子還熱鬧。
也還有些意趣。
趙老太爺慢慢悠悠,慢慢悠悠的吃他的瓜子。
鳳陽還是太小了,一個六歲的童生而已,能有多大的事兒呢?人若是出去走走,經見一下世面就會明白,這世上多的是天才。
光看豫州府,難道是不能考出第二個六歲的童生嗎?不過是沒有這個必要罷了。
雖說出名要趁早,但成名之路千萬條,有點底蘊的人家都不會讓家里六歲的讀書種子去應試。
人小力弱,大人折在考試里的都多,何況一個孩童?“夠了。
”老太爺擺手不讓再剝。
要說這老狐貍壞是真壞——前兒剛指導過他兒子趙員外,如何用坑人的法子去換了糧行的陳米,可這會兒慈眉善目的模樣,活脫脫廟里的彌勒菩薩轉世。
“阿忠吶,你都這年紀了,怎么還是這樣不穩重啊。
”趙老太爺打趣自己的忠仆。
說書先生的驚堂木余音尚在耳畔,趙老太爺的轎子已拐進了縣衙西角門。
門房老周眼皮都不抬——那頂靛藍呢轎子轎簾上繡著暗色松紋,全縣獨一份。
宋縣令正提筆批著文書,聞報筆鋒都不曾歪半分:“請老堂臺花廳看茶。
”待師爺退下,才擱筆整了整腰間素銀帶銙——七品官的體面,就在這些細節里啦。
“趙堂臺氣色更勝去歲啊。
”宋縣令拱手。
分賓主坐了,新送上兩盞雨前龍井。
趙老太爺凝視窗外竹影:“宋父母勤政,老夫路過,常見簽押房燈燭常明至三更。
”枯瘦的手指撫著腕間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