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小侄兒的嬉鬧聲和每日授課中飛也似地溜走,轉(zhuǎn)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天邊剛泛起蟹殼青,李承澤正夢見自己在金鑾殿上揮毫潑墨,忽然覺得鼻尖癢酥酥的。
一睜眼,他爹那張笑出褶子的臉近在咫尺。
“乖乖,今日要放榜了吧。
”李掌柜的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雀躍,他是來叫他家小幺兒起床。
李承澤把臉埋進(jìn)枕頭哀嘆一聲。
窗外黑得能磨墨,打更的梆子聲依稀可辨——這才四更天啊!換作旁人擾他清夢,早被他一腳踹到院墻外去了。
可對著親爹殷切的目光,他也只能裹著被子蛄蛹兩下,含糊道:“爹,府衙放榜總要等到辰時”說著抬手遮住油燈刺眼的光,“喜報傳到咱們這兒怕是得明日了,您再歇會兒吧。
”“竟要等到明日?”李掌柜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那些報子平日里搶喜錢跑得比兔子還快,怎的還要等到明日?”。
聽著父親失落的嘟囔,李承澤心里一軟,揉著眼睛坐起身:“也有傳得快的,若是跟著官驛公文一道來,說不定今兒個晌午就能到。
”話到一半又趕緊寬慰,“爹,兒子才十歲,這次不中還有下回呢。
”“呸呸呸!童言無忌!”李掌柜嚇得雙手合十,對著四方連連作揖,又非要兒子也跟著呸了三聲才罷休。
拜完又忍不住念叨:“爹是聽你說考得順手十歲的秀才公啊,乖乖可知道若成了,咱們祖墳都要冒青煙了?”“再冒青煙,祖宗怕是要被熏著啦。
”李承澤忍俊不禁取笑他爹。
他爹這套說辭他都能背了,但凡他做了啥出息一點事兒,他家祖墳都要冒一回青煙。
“哎喲我的乖乖哎!”李掌柜急得直跺腳,巴掌高高舉起又輕輕落在兒子后背上,“這話可不敢渾說!”他自己嘴角抽了抽,細(xì)想了想也是差點沒憋住笑,又趕緊在心里連聲告罪:老祖宗們莫怪罪,小娃娃口無遮攔閉著眼默念完三遍‘童言無忌’,這才俯下身與兒子對視,指著祠堂方向正色道:“你當(dāng)這些年是誰在暗中護佑?你背書時案頭總有清風(fēng),考試時硯臺不凍,連那日暴雨突至都恰巧避過科場——這都是祖宗們在底下使勁兒呢!”說著又輕輕拍打了兒子一下:“回頭可要去給供桌上添些香火,給祖宗說些好話。
記住咯,心誠則靈,可不敢再拿祖宗說俏皮話。
”“我都聽爹的。
”哎,真的是都十年了。
稚童已長成少年,這些習(xí)慣還是在靈魂里深嵌。
這些習(xí)慣全都得改了去,任重道遠(yuǎn)啦。
早飯全家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李掌柜第五次走到門口張望時,黃氏終于忍不住把粥碗重重一放:“老頭子,你就是把門檻踏平了,報子該來時自會來!”午飯時更絕,李承澤眼睜睜看著他爹把腌蘿卜夾進(jìn)了茶碗里。
全家人默契地裝作沒看見,橫豎誰也吃不下。
好容易熬到午睡時分,李承澤和衣躺在竹席上。
他應(yīng)該也很著急,最少他手里拿了裝樣的《孟子》就拿倒了。
“哐——哐——”巷口一陣鑼響由遠(yuǎn)及近,兩個穿靛藍(lán)短打的衙役提著銅鑼開道,身后跟著個戴方巾的書辦,手里高擎朱漆報帖,扯著嗓子喊:“捷報!貴府李老爺高中丙子科院試第三名!”中了!真中了!李承澤一個鯉魚打挺,鞋都沒穿穩(wěn)就要往外沖。
沖到一半又想起季秀才說的那些書生風(fēng)度之類的話來,剎住腳,理了理自己有些睡亂的頭發(fā)。
他能聽到他爹,娘并哥哥迎出去的聲兒。
看來大家都在心里惦記著這事兒,沒有人真睡了的。
默默在心里背了會兒“大學(xué)”,這才迎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