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裹著藥香的飯食蒸騰著熱氣,何氏卻捏著帕子輕咳兩聲,推說胃里翻涌,央著幫工翠兒將碗碟挪進東廂房。
雕花木門吱呀合上時,驚起了廊下打盹的貍花貓。
黃氏面上八風不動,招呼大家上了桌,才垂著眼皮攪動清湯。
碗里漂著的油花映出她還平展的眼角,直到聽見李承澤清亮的童音說著吃飽了,才把涼透的湯一口喝下。
待哄睡那個小話嘮,月牙已爬上窗欞。
黃氏踩著碎銀般的月光進屋,見丈夫正就著油燈翻看脈案,茶盞早沒了熱氣。
“今兒藥鋪里可是起了風波?”
她扯過繡凳坐下,伸出手來按在梳妝臺上。
只看她指甲修剪得極短,邊緣圓潤整齊,沒有一絲污垢,手上也不見任何戒指或鐲子,“何氏連飯都不愿同我們吃,偏要翠兒端了去。
”翠兒是他們家的幫工,其實就是附近人家的姑娘。
白日里到他家藥鋪做事,晚間食過夜飯就歸家去。
李掌柜的藥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樣的幫傭有五人。
黃氏會這么問,也是篤定李掌柜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體。
李掌柜其人,平日里看著傻里傻氣,其實心細如發。
若是只自己一個人行醫問藥,早被人訛到關門大吉了。
但就是有李掌柜一直周旋,這些年自己才能舒舒服服看病。
自己有如今的名氣,李掌柜居功至偉。
外面的事情他了如指掌,家里更甚。
家是李掌柜的軟助,他在這個家花的精力最多,也就沒有他不了解的事情。
李掌柜捏了捏酸脹的眉心,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影。
“并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承業媳婦說了一句酸話,正正好好在我面前。
”李掌柜坦言。
“什么樣的酸話?你說她了?”黃氏皺起雙眉,不緊不慢的拆開發間兜住碎發的發包。
她倒是不在意何氏的酸話,何氏進門快八年了,是什么樣人她也看在眼里。
有點糊涂,閑來磕牙也只會抱怨些制藥麻煩之類的,但她大面上還過得去。
況且說點酸話怕什么?這世道,只有沒本事的人才靠酸話撐場面。
黃氏自認是個講理的人,她怕的是李掌柜做為家公斥責李何氏。
家公責罵媳婦不是講理人家應該做的事情。
“哪能呢?”李掌柜否認,還瞪了老妻一眼,大有夫妻多少年,你居然如此想我的意思。
“我不是怕她戳到你的肺管子么?”黃氏眼神比李掌柜兇多了,眼風一掃,活像藥鋪里刮骨的小刀,斜斜的還往李承澤房間瞥了下。
這架勢,李掌柜哪里能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