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后,衛(wèi)椋帶著溫珣翻過幾座山,來到了陘道中斷東側(cè)的一座高山上。這座山緊鄰陘道的一側(cè)像是被斧子劈過一般,近乎垂直的山崖斷絕了敵人攀爬上來的可能。
深秋季節(jié)夜路慎重,山頂?shù)牟萆辖Y(jié)了一層霜花。衛(wèi)椋將帶來的狼皮褥子鋪好,又指揮著溫珣趴在上面。等溫珣趴好后,衛(wèi)椋指了指腳下的陘道,提醒道:“不出意外的話,這里就是主戰(zhàn)區(qū)了。此處是方圓五里最高處,居高臨下視線極佳。到時候若是打起來,你躲著點,別傻乎乎地探出腦袋去當靶子。”
溫珣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衛(wèi)椋嘆了一口氣:“說真的,老夫有些后悔了。真是年紀大了心軟了,聽不得你們這些小年輕說好話。尤其是你,你和你那師父一模一樣,就會說好話,直把老夫哄得暈頭轉(zhuǎn)向。”
原本衛(wèi)椋選擇做臨時大營的那個副營在關(guān)內(nèi),結(jié)果看到溫珣送來的好東西,他心里癢癢的,覺得勝券在握,就想來前線督戰(zhàn)。然后他就看見溫珣用亮晶晶的眼睛瞅著自己,幾句好話一說,等衛(wèi)椋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帶著溫珣上出發(fā)了。
大將軍王虎著臉:“別怪老夫說話難聽,打起來的時候刀劍無眼,到時候沒空招呼你。你若是中了箭或者不知死活沖下山,老夫也幫不了你。”
若是衛(wèi)震東四人在此,此刻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義父在他們面前從不這么念叨,若是有做得不合心意的,大將軍王早就提著鐵鍬追得他們滿營跑了。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般,嘴上說著不管溫珣,手里還將溫珣身下的狼皮褥子給扯平了。
溫珣被衛(wèi)椋說得腦瓜子嗡嗡地,他小聲討?zhàn)埖溃骸皫煵判陌桑瑤熤哆@點三腳貓功夫哪里能沖鋒陷陣啊。我就是想跟在師伯身邊看個熱鬧,想見證一下咱幽州鐵騎大獲全勝的場面。”
衛(wèi)椋輕哼一聲:“你知道就好,像你們這樣沒經(jīng)歷過血腥的文弱書生,只怕分不清敵我。”
溫珣挪了一下身體,好脾氣地說道:“敵我還是能分清的。我們的將士身披鎧甲,鮮卑人多穿皮草。”
衛(wèi)椋乜了溫珣一眼,“得了吧,黑燈瞎火你分得出才有鬼。你也就是聽個響,湊個熱鬧的。”說著衛(wèi)椋直起身,伸出左手輕輕在溫珣的腿彎處拍了一下,“別亂動,師伯給你裹狼皮褥子。夜涼風(fēng)大,你別仗著年輕不在意,等老了會吃苦頭。”
溫珣老老實實趴好,口中還不忘給師伯順毛:“謝謝師伯。”
感受著腿上傳來的動靜,溫珣隨口問道:“師伯去過鮮卑人的城鎮(zhèn)嗎?你知道他們住在哪里嗎?”
衛(wèi)椋呵呵笑了兩聲:“還真沒去過,鮮卑人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們現(xiàn)在也亂得很,若是讓老夫得知了他們的王庭,老夫早就給他一鍋端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
溫珣抿了抿唇,哭笑不得道:“那您怎么會知道鮮卑人點兵一萬直奔居庸關(guān)?”
好問題,衛(wèi)椋下意識掃了溫珣好幾眼,笑了起來:“震東向南他們從來沒問過老夫這個問題,還是你敏銳啊。”
“也罷,老夫就和你透個底吧。鮮卑里面亂的很,什么慕容宇文拓跋氏,里面的派系多得很。大景立朝之后,和鮮卑干了幾仗,鮮卑那時候倒也乖,利落就歸順了。這些年朝廷重文輕武,鮮卑那邊又得到了休養(yǎng)生息,就這么時不時地惡心我們一下。”
“老夫當然不能讓他們白白惡心啊,這些年也動了些腦子,送了一些人過去。不過送去的人終究不機靈,查不到什么好消息。好在啊,咱朝廷做了個好事,你知道咱幽州蕭家嗎?”
溫珣點了點頭:“自然,四大世家之一的蕭家。”
老將軍輕笑一聲:“蕭家的女兒入了宮嫁給了先帝,后來生了個小公主取名嘉和。嘉和三十多年前被先帝賜婚給了鮮卑當時的皇子做了閼氏。”
“嘉和公主入鮮卑三十多年,先后誕下了兩名皇子。這些年全靠她和兩位殿下傳消息,我們的損失才沒那么慘重。”
溫珣一愣:“公主……”
衛(wèi)椋長嘆一聲:“是啊,可能朝堂之中已經(jīng)沒什么人記得嘉和了。當年她就是從這居庸關(guān)一路北上的,老夫親自護送著她去了草原,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這些年真的多虧了她,老夫才能數(shù)次躲過襲擊,幽州鐵騎的將士們才能早做防范。”
“可能嘉和公主給我傳不了多少消息了,探子來報,這些年她身體羸弱,生出的兩個孩子因為有大景血脈,在鮮卑王室中說不上什么話,也不知他們還能撐多久。”
溫珣沉默許久,轉(zhuǎn)頭和衛(wèi)椋一起凝望北方,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大景的子民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早已遺忘了他們的國家。不知過了多久,溫珣重重舒了一口氣:“終有一日,平了鮮卑,師伯,到時候我們將嘉和公主和她的孩子接回來。”
衛(wèi)椋哈哈笑了,他伸手揉了揉溫珣的額頭:“好,老夫等著這一日。屆時老夫要親自帶隊,迎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