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漸緊,寒意浸骨,尋常百姓家便早早備下薪柴,緊閉門戶,只在屋中取暖度日。
京都里的茶樓酒肆、勾欄瓦舍,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只需兩文銀,便能在里頭安坐一日,茶水瓜子管夠,任你消磨時光,無人驅攆。尤其那些說書的茶樓,更是座無虛席,火爆異常。
往日里,說書先生多講些話本中趣聞,經他巧舌演繹,便活靈活現,引人入勝。近來卻不同,口中說的,竟是些人家的閑聞軼事。
常來聽書的老客,一聽便知其中關竅——這可不是哪個話本里的家長里短,分明帶著京中貴胄的影子。許是好事者匿名寫就,又經人添油加醋傳揚開來,再結合京中近況稍一揣度,便能猜個七八分真切。
那故事說的是,有位出嫁的女兒不幸病亡,娘家人竟要索回當年陪嫁的嫁妝。殊不知,那些嫁妝早已依了逝者遺愿,過了明路,改換了名目歸屬。偏那娘家人不依不饒,非要討回,更鬧上門去尋釁,行事魯莽,全無分寸。
故事雖簡,說書人卻將其中人物分了涇渭。正派自然是那早逝的女兒,與她托付嫁妝的閨中密友;反派,則是為爭嫁妝不惜底線的娘家人。
大齊子民最重子嗣,聽聞是母親為孩兒保全資產,先便將那逝者與受托之人視作弱勢。再聽說連出嫁女兒的嫁妝都要索回,更是紛紛唾棄那娘家人不要臉面。
便是最貧苦的人家,嫁女時給出去的東西,也斷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何況富貴人家?女兒的嫁妝,從出閣到壽終,一應所需皆在其中,既是給女兒的保障,也是娘家給她的底氣。如今母亡子存,嫁妝自當作為遺物,留給世間血脈,這本是無需分辨的成規舊例。
這般奇事傳開,引得滿城議論。聽書的百姓最善尋蹤覓跡,不過兩日,便將故事里的主人公給扒了出來。
京中流言如野火燎原,快得趙家兩兄弟措手不及。
他們原想先發制人,卻已被輿論裹挾,腳步滯澀,一時慌了手腳,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再往懷王府,求他們的懷王姐夫拿個主意。
趙定、趙安兄弟倆慌慌張張趕到懷王府,見了懷王齊鄢,便將京中這兩日沸沸揚揚的流言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言語間滿是焦灼,只盼姐夫能拿個主意,壓下這洶涌的輿情。
齊鄢端坐堂上,聽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完前因后果,指尖輕叩著紫檀木扶手,眸色沉沉。
他心中早有了幾分推測,待聽完細枝末節,那點猜測便愈發清晰。
“呵。”他低低笑了一聲,眼底興味漸濃。這先發制人的手段,干脆利落,半點不拖泥帶水,倒是有幾分出乎意料的果決。
能在這風口浪尖上,不動聲色地借說書人之口,將是非曲直擺到明面上,引著輿論偏向自己,這份先見之明與急智,可不是尋常女子能有的。
幾乎沒費什么思量,齊鄢便猜到了這主意的出處——定是那個看似溫婉,實則心思剔透的陳稚魚。
他原本還想著,按先前的法子,稍稍施壓,引得陸家深陷口舌,到時候,那體面了一輩子陸夫人,只怕是要對這個兒媳心生怨懟了。
略一思索,齊鄢抬手,止住了趙安還在絮絮叨叨的抱怨,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事不必再按原計劃行事。”
趙定、趙安皆是一愣:“姐夫?”
齊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事已至此,與其逆勢而為,讓她落了難,倒不如順水推舟?!彼馕㈤W,眼里興味甚濃。
他不是個坐以待斃的女子,走一步看十步,竟在無聲無息中破解了這次的事端,那他又何必再給她找不痛快,他原本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讓她為難。
借此時機,賣她個情面,拉近些關系,日后說不定還有用得上的地方。
“可……可那些嫁妝……”趙安仍不死心。
“嫁妝?”齊鄢淡淡瞥了他一眼,“按律按俗,亡者嫁妝本就該由其子女繼承,你們硬要去爭,本就落了下乘,如今被人抓住把柄,也是自找的?!彼D了頓,沉聲道,“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安排,莫要再上門尋釁,徒增笑柄?!?/p>
趙定、趙安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違逆懷王的意思,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齊鄢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望著窗外飄落的幾片雪花,手指叩在桌面,心臟久違的悸動起來。
與聰慧內秀的人打交道,總令人愉悅,尤其這個人還是他向來就欣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