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曜親手解下陳稚魚肩頭的毛大氅,那狐裘邊緣沾著些微雪沫,在暖意里很快融成細珠。
他將大氅遞給外間候著的春月,轉身時見陳稚魚正望著窗上的冰花出神,睫毛上還凝著點室外帶來的涼,便伸手替她拂了拂鬢角。
室內靜得只聞炭火爆裂的輕響。兩人并肩,無聲的凈了手臉,春月端來的熱水冒著白汽,浸得雙腳暖意從腳底直竄上來。褪去鞋襪躺進被窩時,陳稚魚才覺出渾身骨頭都松快了,錦被里鋪著的暖玉褥子,貼著肌膚是恰好的溫度。
陸曜翻身將她攬進懷里,手臂圈得正好,既不會壓著她的小腹,又能將人牢牢護在身前。他掌心貼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隔著層軟緞中衣,仿佛能感受到那細微的生命脈動,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陳稚魚便也懶懶的窩在他的懷中,今天的這件事情就被他這樣輕輕松松的解決了,她心里頭很是清楚,這種事情,若是她作為兒媳去說,當婆母的總有千萬句話可以還回來。
況且……她可悲但卻很明確,作為媳婦兒,作為兒媳,在這件事上,她沒有足夠且充分的理由和底氣去拒絕這件事情。
如今陸曜也是幫她解決了一個難題,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但婆媳之間還是不要在這些事上有過多的摩擦,否則這些事情在陸夫人那里就永遠過不去。
“懷胎十月,”他忽然出聲,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畔,聲音壓得很低,混著室內的寧靜,竟有種格外的溫柔,“我知定然是辛苦。”指尖輕輕摩挲著,帶著薄繭的指腹掠過衣料,貼在她的皮肉上,“這份苦,卻只能你一人受著。我雖是個男人,文能提筆,武能執劍,偏在這事上,半分忙也幫不上。”
陳稚魚往他懷里縮了縮,鼻尖蹭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他慣用的熏香,此刻混著體溫,讓人莫名安心。
“懷孕生子自古以來都是女人的事情。只是少有男人能像夫君這般,體諒為他生育的女人。”這是她的心里話,說得真心實意。
陸曜的唇在她額角落下,沉了口氣,繼續說道:“娘的意思是你懷胎十月,無法顧及我,至于顧及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但她不好將話說明,我便也只當做糊涂。”
他輕笑一聲,氣息拂在她發頂,“若連這十個月的自控力都沒有,要靠收房伺候來打發,那也枉為七尺男兒了。”他低頭,唇碰在她的臉頰上,“稚魚,有你在身邊,便夠了。旁的人,我一個也不要,也容不下。”
窗外的雪似是大了些,落地沙沙作響,反倒襯得帳內愈發靜謐。
陳稚魚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還有那字字懇切的話語,心里像是被溫水浸過,又軟又暖。
她知道他從不是說空話的人,那會兒在廳上那般干脆的拒絕,此刻這般貼心的剖白,原是言行合一的真。
她往他懷里靠得更緊些,抬手輕輕覆在他手背,聲音帶著點剛暖過的微啞:“我信你。”
陸曜收緊了手臂,將下巴抵在她發頂,閉上眼時,唇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炭盆里的火漸漸緩了,只余下溫和的暖,裹著帳內相擁的兩人,任窗外風雪再大,也侵不進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今日這事,怕是還不算了了。”陸曜指尖在她發間輕輕梳理,聲音里帶了幾分沉凝,“娘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若不趁早將玉書打發了,讓她瞧出我這心意有多決絕,她斷不會輕易罷手。”
帳內燭火已滅了大半,只余一盞長明燈在角落亮著,昏黃光暈里,陳稚魚仰頭望他,眼眸清亮:“夫君打算如何做?”
陸曜低頭,鼻尖幾乎要蹭到她的額角,眼底的決絕在微光中看得分明,像是早已拿定了主意:“給她指一門親事,早些嫁出去,斷了所有人的念想。”
陳稚魚心頭微頓,指尖在他衣襟上輕輕蜷縮了一下。默了兩息,才緩緩開口:“像田嬤嬤與玉書這等在府里有體面的,想來手里也該有些自己的體己吧?”
“自然是有。”陸曜頷首,語氣平淡,“田嬤嬤在府里伺候這些年,自己的積蓄本就不少,加上主子們賞的物件銀錢,真要論起來,家底不輸外頭那些。”
陳稚魚眨了眨眼,長睫在他手背上輕輕掃過,聲音軟了些:“那……若是給她們母女解了奴籍,放出去自尋生計,夫君覺得如何?”
帳內一時靜了。長明燈的光暈在陸曜臉上明明滅滅,他望著懷中人眼底的澄澈,指尖微微一頓——這法子,倒是比單純指婚盲嫁更徹底,也更周全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