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這句話,最后一絲抵抗的火苗也熄滅了。剩余的瓦剌人全部放下武器,密密麻麻地跪在泥地里,像一片被雨水打蔫的野草。
張輔下令清點俘虜,賬簿上的數字觸目驚心:七千八百六十五名瓦剌士卒,六千八百五十匹戰馬,連同主將賽罕王、四名副將、九名偏將,全部束手就擒。這支部隊曾是也先麾下的精銳,如今卻成了明軍的階下囚。
消息傳到黃河對岸,也先正在軍帳中議事,聽聞賽罕王全軍覆沒,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他麾下的將才本就不多,這次一下子損失了十四名將領,折損了大半的指揮力量,一時間竟陷入了無人可用的窘境。
幾日后,賽罕王被帶到張輔面前。這位瓦剌王爺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頭發散亂,甲胄上沾滿泥污,見到張輔的瞬間,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老將軍饒命!小將愚昧,此前與天朝為敵,實乃天大的錯誤!如今愿棄暗投明,歸順天朝上國,哪怕做個牧馬的奴隸,也心甘情愿!”
張輔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只是淡淡道:“你的歸降,需由太子殿下定奪。但你記住,天朝的恩典,只給識時務者。”
秋雨還在下,沖刷著戰場的血污,也沖刷著瓦剌汗國最后的希望。賽罕王的投降,像一把重錘,徹底敲碎了也先的幻想,也為這場持續半年的戰爭,寫下了注定的結局。黃河兩岸的風里,終于開始彌漫起和平的氣息,雖然帶著血腥與苦澀,卻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
紫禁城的朱漆午門前,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掠過漢白玉欄桿。賽罕王跪在冰冷的丹墀上,額頭緊緊貼著地面,手里捧著那把曾引以為傲的鑲玉短刀——刀鞘上用蒙文刻的“長生天庇佑”早已被摩挲得發亮,此刻卻成了他乞降的信物。
“瓦剌無知小兒,向大明皇帝乞降!”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一遍遍地重復著,身后數百名瓦剌降卒跟著用蹩腳的漢話呼喊,聲浪撞在宮墻上,又彈回來,顯得格外刺耳。
兩名太監拾階而下,從賽罕王手中接過短刀,轉身捧著登上城樓。朱高熾站在角樓的陰影里,明黃色的龍袍在秋風中微動,他接過短刀,指尖劃過冰涼的玉鞘,忽然對身邊的楊士奇笑了:“此刀曾飲我軍血,今當熔鑄為犁。”
楊士奇躬身應道:“陛下仁心,草原蒼生之福。”
賽罕王的投降,成了洪熙十二年深秋最震撼的消息。朱高熾不僅沒有殺他,反而賜名“元宏”,許他率族人南下,在漠南草原筑城定居,那座城后來被稱為“歸化城”——取“歸順王化”之意。消息傳到漠北時,不少搖擺不定的小部落聞風而動,偷偷派人南下,想沾這份“天恩”的光。
黃河岸邊的瓦剌大營里,也先卻只收到了“賽罕王全軍覆沒”的消息。他不知道弟弟已降,更不知道族人正南下歸明,只當那一萬精銳是埋在了山西的山谷里。絕望像野草般瘋長,他看著帳外越來越稀疏的帳篷,突然對兒子博羅納哈勒下令:“去,把東邊那幾個不肯出兵的小部落,給我剿了!”
博羅納哈勒愣住了:“父汗,他們是……”
“別管是誰!”也先的眼睛紅得像狼,“我要他們的戰馬、糧食、男人!不湊夠三萬精銳,咱們都得死在這里!”
接下來的日子,漠南草原成了煉獄。博羅納哈勒帶著怯薛軍對幾個弱小部落展開屠殺,帳篷被付之一炬,男人被強征入伍,女人和孩子成了奴隸。也先站在尸堆前,對親信們嘶吼:“等打進中原,你們要搶要殺,我全不管!金銀、女人、土地,隨便你們拿!”
血腥味終于湊夠了“本錢”。三萬多拼湊起來的瓦剌精銳聚集在黃河邊,戰馬瘦得露骨,騎士們眼里卻燃著瘋狂的火焰——他們知道這是最后一搏,要么踩著明軍的尸體入關,要么死在黃河岸邊。
明軍大營里,朱瞻基正站在地圖前,手指劃過雁門關到黃河的路線。“父皇的援軍到了嗎?”他問傳令兵。
“回殿下,大同的兩萬邊軍已到,山西布政使運來的糧草夠支撐一個月,火器營的鉛彈也補足了。”
朱瞻基點點頭,帳外的明軍正在重整陣型,傷兵被分批送回后方,新來的援軍正在熟悉陣地,六萬精銳列成的方陣比往日更顯森嚴。佛郎機炮被重新校準,炮口對準北岸,燧發槍的槍管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十月底的風帶著初冬的寒意,吹過黃河水面,掀起層層浪濤。兩岸的軍營里,鼓聲與號角聲此起彼伏,像兩頭巨獸在對峙前的低吼。也先在北岸磨亮了彎刀,朱瞻基在南岸握緊了馬槊,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持續了半年的戰爭,終于要迎來最后的殊死一搏。
黃河的水依舊渾濁,卻仿佛比往日更急,像是在催促著這場決戰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