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一時只剩下聞爸壓抑的抽泣聲和窗外夏夜惱人的蟬鳴。
然而,父親那些顛三倒四的話語,尤其是那句“登登怎么辦”,卻像一根尖銳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聞佳寧心頭那層朦朧的薄紗,將“未來”這個龐大而具體的課題,冰冷地攤開在她眼前。
她下意識地看向姐姐懷里熟睡的小外甥——登登已經兩歲半了,粉嫩的臉頰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安靜。
學區!這個在平靜日子里似乎還遙遠的詞,此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砸了下來。
她們所在的這片區域屬于市中心,教育資源本就緊張,學區劃分更是如同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
登登的戶口是落在聞家這套老房子里,但按照政策,這頂多算個“二表生”甚至更靠后,在這個學位超級緊張的小區,二表生很可能被無情地擠下去。
一股強烈的緊迫感攫住了聞佳寧。
她深吸一口氣,轉向姐姐,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姐,不能等了。為了登登,咱們……咬咬牙,買個房子吧!”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間承載了太多記憶卻也顯得越發局促的家,“而且,姐夫……他總有出來的一天,到時候,總也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聞佳宇的心被妹妹的話猛地撞了一下。
買房?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她疲憊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哪個母親不想給孩子最好的?尤其是關乎未來的教育。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登登,仿佛想從孩子身上汲取力量。
然而,現實的冰冷立刻澆熄了剛剛燃起的那點希望之火。
她苦笑著搖頭,聲音低啞:“寧寧,你說得輕巧……‘咬咬牙’?拿什么咬?我這些年省吃儉用,網店生意賺一點,加上……加上金龍出事前留的一點,滿打滿算,也就三十萬出頭。這點錢,連個像樣的廁所都買不起吧?”
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第二天傍晚,聞佳寧風塵仆仆地回來了。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輕輕推到聞佳宇面前的茶幾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姐,這里有十萬,你先拿著,湊個首付。”她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只是遞過去一件尋常東西。
聞佳宇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連連搖頭:“不行!絕對不行!你公司才剛起步,正是投入的時候,到處都要用錢!這錢是你的命根子,我不能要!”她太清楚妹妹創業的艱難,每一分錢都浸透著汗水。
聞佳寧按住姐姐的手,眼神堅定:“姐,你聽我說。當初我說要開車行,資金不夠,是你二話不說把這10萬給了我。那時候我就說過,這錢是借的,等緩過來,我一定還!現在,就當是我提前還債了。登登讀書不能耽誤,這事比什么都急!”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聞佳宇看著妹妹眼中不容動搖的堅持,再看看那張小小的卡片,積蓄已久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緊緊攥著那張卡,指節發白,喉嚨哽咽著,最終只化作一聲顫抖的“謝謝”。
就在這時,聞爸聞媽互相看了一眼,默默走進了里屋。不一會兒,聞媽捧著一個小小的、洗得發白的舊布包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開布包,里面是兩張銀行卡,還有幾個存折。
聞爸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有些沙啞,但眼神異常清明:“佳宇啊,爸媽沒多大本事,這點錢……是我們倆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一共四十五萬。原本想著……唉,現在用給登登上學,用給金龍回來安家,正合適!拿著!”
看著布包里那厚厚一摞凝聚著父母一生辛勞的積蓄,聞佳宇的眼淚徹底決堤。她撲過去緊緊抱住母親,泣不成聲。那是父母從牙縫里省出來的、帶著體溫的、沉甸甸的愛與托付。